夜已深。
但大兴县衙二堂县令公房之中却依然亮着灯光,陆缜坐在案后,看着手上的东西,眉头紧蹙,不时还拿手轻轻地揉动一下眉心。
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北京城里这些达官显贵们的胆子了,自己的法令才颁布两日,就已有不少人触犯,虽然都只是小错,可真要追究起来却也得得罪不少人哪。
陆缜不怕得罪人,当答应胡濙坐上这个位置时他便已有了这方面的准备,但要是不断有人来破自己的规矩,那就会很麻烦,他可不光只有这么一点事情要做,县衙里的寻常公务可比整治下面的环境要重要多了。
两天,已拿下了五名犯令之人,但今天他却收到了不下十人的名帖字条来为他们求情。虽然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更别提什么交情了,但依然感觉到了一阵头疼,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可不好办哪。
中国向来是个人情社会,官场里更是将此一点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很多事情若无人相助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而现在,陆缜一旦得罪了这些人,可就算是树下不少敌人了。
树敌不算什么,可总也要有所获得才是。即便顶着压力把那些家伙全定了罪,对法令的实施其实影响也不是太大,这才是叫陆缜感到头疼的关键所在。而此时他正在掂量着那几份求情的条-子和名帖,想着该把哪位拉出来做反角最有好处。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后林烈便出现在了门前:“大人,我们又抓到个犯夜禁的。”
“是么?那就将他一并投入牢中,等明日问完究竟后再作处置吧!”陆缜放下手中的东西,活动了下身子说道。暂时没想出个头绪来,只有把事情留待明日了。
但林烈却没有如之前般领命退下,而是略作迟疑后继续道:“不过大人,这次拿下之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他自报家门说是刑部郎中家的公子。”
“刑部郎中?”陆缜闻言先是一愣,既然眼中光芒一闪:“你觉着他的话可信?”
“应该假不了,车上还挂着他府上的灯笼呢。还有,与他一同被我们拦下的还有几名朝中官员家里的子侄,不过他们身上都带有顺天府的腰牌,所以只把他给带了回来。”
“还有这等事情?”陆缜面带疑惑地说了一句,随即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来:“看来这是有人刻意在针对我或是这些公子哥儿了。”
“小的也以为是如此,所以若真公事公办恐怕会给县衙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我倒认为这是个好机会。”陆缜一摆手,显得有些兴致勃勃的模样:“本来我还在头疼该怎么立威呢,现在就来了这么个身份不低的人,我正好唱戏!”
“啊?”林烈有些不解地又看了自家大人一眼,见他说话时信心满满的模样,便不再多说,只拱手抱拳道了个是后,便去安排把人送进牢里去了。他一向不是个多话之人,既然陆缜已拿了主意,便只会照办。
“刑部郎中,虽然不算太显贵的高官,但在京城里地位已是不低,拿你家公子亮亮刀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陆缜在走出公房时,口中忍不住轻声呢喃了这么一句。
次日一早,县衙尚未开门,就已有一名青衣小帽的家奴满脸急切地赶了过来。一看到几名差役把门打开,他便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声音急切地问道:“你们几个,我家李环李公子可是真被县衙拿进去了么?”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倨傲。他也确实有资格在此傲气,因为自家老爷可是刑部郎中,那可是有实权的四品官员,可比大兴县令高了许多。
几名差役本待发火,但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身份,便板着脸道:“昨夜确实有这么个自称是什么刑部李郎中家公子之人被拿进了县衙。”
“那你们还不把我家公子放出来?若是在你这大兴县衙里我家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担待得起么?”那奴仆当即就急声道,满是发号施令的模样。
几名差役见他如此,心里更是来气,全都冷笑地看着他,没有一个动弹的。直到这时候,他才想明白什么,赶紧把手伸入衣袖之中,拿出一只钱袋就往看着年岁最长之人手里塞去:“这点钱就算是我请你们喝茶了,还请几位进去行个方便。”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位想起了这条规矩,方才给人塞钱。,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差役见此居然忙往后一闪,避开了到手的钱袋,口中则道:“传话什么的倒是好说,不过放人怕是不成,他犯的可是夜禁,那是咱县衙刚颁布的三十条法令里最严重的几条,是一定要严惩的。”
“什么?”那仆人一听就慌了,随即又把脸一沉:“既然明知道我家公子身份,你们大兴县竟还敢如此无礼?我要见你们县令说话!”好话既然不成,那就只能以势相压了。
“抱歉,我家县令现在正忙着公务,怕是没空与你见面。”差役很是绝然地回了一句,这才退回到了门口处。
“你……”那奴仆简直气炸了肺,以往他也和下面的衙门打过交道,就是顺天府门前的公人在自己报出来历时也不是这般模样,一个大兴县居然就敢如此了?恼怒之下,他当即甩步就往里走,既然他们不肯通报,自己直闯进去便是。
可他才一动,那几名差役已抢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大胆,县衙重地岂是你一个草民能随便乱闯的?若再敢不听劝,也把你拿进去治罪!”
“你敢!”这位也是话赶话逼得没了办法,怒斥同时,脚步不停,继续直往里闯。这下那些差役再不能不动手了,几条胳膊伸前猛一使劲儿,就把这位给当场擒住,然后便直接押了人往衙门里面而去。
这儿的动静早已惊动了街面上来往的行人,见有人竟敢直闯县衙,很多人不觉啧啧赞叹起来:“这位倒是好胆魄,居然敢在这时候闯大兴县衙,他不知道最近大兴县衙门风头正健么?这回被拿进去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我听说他好像是为了让县衙放人,似乎是他家的什么公子被县衙拿去了。”
“还有这事儿?看来这家也身份不一般,却不知那陆县令能不能顶住压力。”
百姓们顿时开始议论起来,县衙最近确实拿了不少犯错之人,也让他们对陆缜有了些信心。但京城这里地位高,权力大的人实在太多,一个县衙门恐怕很难把规矩给立起来哪。
虽然大家都很好奇县衙接下来会怎么处置此事,但因为这不是公审,所以大家只能在外面远远观望,作着某些推测,却无法进入县衙去看个究竟。而县衙那边,此时也早恢复了平静,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就这么平静了好一阵,都要让人觉着可能陆县令会私下里把人偷偷放了的时候,突然几条人影从照壁那边闪了出来。待看清楚情况后,不少人都惊得愣在了当场,因为转出来的赫然是几名差役,而他们还把两人给拖拽了出来。
这两个,一人便是刚才在衙门口闹事想要冲进去的仆人打扮者,另一个则衣着华贵,是个年轻公子。在把他们带到照壁前,对着县衙按倒之后,为首的一名差役才大声朝外面张望的百姓们宣布道:“此二人,一个是在昨夜犯了夜禁而为我县衙所捉拿,另一个则是刚才擅闯县衙被拿下的。按照我县衙刚颁布的法令,都将严惩。前者重责三十大板,后者二十大板,并全都戴枷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说完这一切,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他当即把手一挥,果断下令:“行刑!”
“陆县令,陆缜!你竟真敢对我家公子用刑,我家老爷一定不会甘休的!”那奴仆奋力挣扎,口中大声喝道。而他身边的李环却是闭口不言,脸色青白,显然一晚上的遭遇早把他身上的骄纵之气给磨了个干干净净。
几名县衙差役面对如此要挟根本不当回子事儿,闻令便走到了两人身侧,压住人后,便挥舞起胳膊粗细的棍子朝着了两人臀背处击打下去。
很快地,叫骂声就被惨叫和闷哼声所代替,虽然隔了段距离,众百姓还是能清晰地听到板子打在身上的啪啪脆响,直叫人头皮一阵发麻。
而待二三十板下来,那奴仆还在那儿作着呻-吟,李环却早已晕死过去。见此,这些差役也没有犹豫或放慢动作,依旧麻利地取出看着颇有分量的木枷,就直接把这两人给拷上,然后锁在了县衙门外示众。
当这一切做完,差役们方才转回县衙。而周围百姓见此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这才相信了陆县令的决心,原来他这三十条法令还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便是再有身份之人胆敢触犯,他也是要严惩不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