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崇祯告退,离开了乾清宫大门后,陈雨才走了几步,王承恩从后面追了上来,说道:“陈千户,皇爷让咱家送送你。”
陈雨作诚惶诚恐状:“怎么敢劳驾公公亲自相送?”
王承恩笑了笑:“这是皇爷的意思,他的用意,之后你自会明白。”
陈雨一时没想明白,老老实实跟着王承恩一路出宫。沿途遇到的不管是宫女、宦官还是侍卫,看到王承恩,都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请安。
在午门外,王承恩笑道:“咱家要侍奉皇爷左右,不能离开宫城,就只能送到这里了,陈千户慢走。”
陈雨恭敬地回礼:“多谢王公公相送。”
等王承恩走后,午门的禁卫头目羡慕地对陈雨说:“这位大人,你面子够大的。王公公是圣上身边的人,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能让他亲自送出宫门的,您可是第一位。”
听了对方的话,陈雨有些明白了。这是崇祯借王承恩之手给自己贴金,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皇帝重视的人。宫里的风吹草动,肯定会被有心人知晓,想必午门门口这一幕,从明天起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官场,这也算为接下来的朝会造势,要不然一个千户上了金銮殿,谁会鸟你。
想明白其中关节后,陈雨便有了主意。本来他想出宫之后就拿着陈应元的信笺去拜访左都御史唐世济,现在看来,不妨等一晚上,明天再去,等唐世济也听到风声,可能效果更好。他离开了午门,对等候在宫门外的张富贵等人说:“先找地方住下,休息一晚,明日去拜访大佬。”
第二日,陈雨把随行的战兵留在客栈,只带着张富贵出门。问清楚唐府所在地之后,来到城西一处胡同。
唐府所在的这处胡同似乎是京官们的聚居地,一眼望去,每家宅邸都十分大气,门口或多或少都停了轿子,看样子是来访的客人所乘坐的。
找到唐府后,陈雨让张富贵把拜访的名帖和陈应元的信笺一并递了上去。门房进去通传后不久,一个中年文人急忙走了出来,问道:“山东来的陈千户何在?”
陈雨不知道这人和唐世济是什么关系,迟疑着自报家门:“下官便是……”
“原来你就是陈千户,果然年轻有为。”中年人上前握住他的手,热络地自我介绍,“本官就是唐世济,让你久等了。”
堂堂都察院左都御史居然亲自出门迎接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小千户!陈雨有些吃惊,看来昨天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要不然一个国家的中纪高官兼最高检察院检察长怎么可能屈尊迎接一个县武装部长?
别说他,就连一旁的门房也看傻了。左都御史掌握了这个国家的监察资源,是所有科道言官的最高长官,手握弹劾官员的大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左右官员的去留,位置之重要,不亚于吏部、户部等重要部门。往常官员上门拜访,个个都是低声下气等待接见,什么时候看到自家老爷亲自出门迎接客人了?
陈雨作出受宠若惊状:“怎么敢让总宪亲自迎接,折煞下官了。”
唐世济虽然在府中没穿官服,但是举手投足间的那种上位者气度掩饰不住,他捋须笑道:“思昌推荐的人,就是自己人了,无需这么见外,到了这里,那套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就抛开吧!”
“下官不敢。”虽然对方很热情,但陈雨还是毕恭毕敬,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能够做到左都御史这样位置的官员,绝不是省油的灯,这么热情的态度背后,肯定有其目的,如果以为凭借陈应元的一封推荐信就有这样的效果,那就太天真了。
“来来来,不要站在这里了,里面说话。”唐世济引着陈雨进了花厅。
一番礼让客套并坐定之后,陈雨端着茶杯,接着杯中热气的掩饰,眯着眼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唐世济,揣测对方如此热情接洽的意图。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说陈应元的信是敲门砖的话,那么正常情况下,唐世济能让自己进门,不痛不痒地交谈一番,为将来的进一步接触打下基础,才是合理的剧情。而现在唐世济表现出来的热情,远远超出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对一个地方千户应有的态度。
陈雨喝了一口热茶,心里纳闷:就算是被王承恩送出宫门,唐世济也未必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啊,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呢?
他在打量揣测唐世济的时候,唐世济也在打量他。
这个对于京城官场来说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千户,却被皇帝点名召见,并亲口为其升官,同时委以重任,而且所做的事情,不仅为皇帝所关注,也引发了京城官场的潜流暗涌。随着他的入京,现在京城乌云密布,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形成,恐怕他自己还不知道吧?
唐世济心里这么想,口里笑呵呵地说:“陈老弟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千户的职位,敢问是世袭还是晋升?”他想摸摸对方的底,如果只是因为父辈萌荫承袭官职的幸进之辈,而不是靠自己的能力,那么这场谈话就不必深入;如果是凭借一己之力一步一步升上来的,那就要刮目相看,可以考虑在其身上进行政治投资。
陈雨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如此复杂,但也隐约猜到了对方问这番话的用意,如实回答道:“下官一年前还是个白身军户,是凭借军功,加上做事勤勉,从总旗起步,一步步晋升到千户之位的。虽然没有父辈萌荫,但侥幸先后得到威海卫指挥同知赵梓隆、山东巡抚朱军门、登莱巡抚陈军门等诸位上官的赏识和厚爱,才能得到这个职位。”
唐世济眼睛睁大了,惊讶地望着陈雨,从普通军户到千户,只用了一年时间?这完全颠覆了官场游戏规则,更不用说官职大多为世袭、近乎于封闭体系的卫所了,难度只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