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母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Δ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别人的债。
一片“诚心所愿”的共鸣中,主祷文结束,围坐在餐桌边的精灵和人类举起刀叉。
为了招待客人,朔尔家准备了极为丰盛的午餐,吉尔曼尼亚灌肠、牛排、炖小牛肉什锦汤、水果馅饼,珍藏多年的红酒也被拿了出来。
朔尔家的用餐氛围相当轻松,精灵特有的对权威、秩序的偏执崇拜,以及基于严格社会等级和义务的家长式作风在这个家里是找不到的。
平静、安宁、温馨——近乎于理想化的空气弥漫在这个中产之家里。
(所以他们才反对打仗。)
海德里希专注的分割着牛排,脑袋里冒出一句没好气的评价。
不是全部,但确实有些精灵——大多是富裕和中产阶级——已经变得沉溺于安逸享乐了,甚至开始变得软弱了。
他们有漂亮的花园,有私家轿车,有带车库的住宅,有精致的美食,有全世界其它种族享受不到的优渥生活。品尝到和平带来的安逸舒适后,他们渐渐对战争失去了胃口。指望着能用和平达成的目标,尽量不用战争解决,在实现民族独立的同时,把舒适安逸的生活继续延长下去。
(一群傻瓜!)
血水从牛排切口里渗出来,机要秘书面无表情。
要是能用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那还要军队干什么?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富裕的亚尔夫海姆不过是养肥的家畜,等着别人过节前挨上一刀的牲口——就像旧吉尔曼尼亚王国。这群傻瓜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他们的历史老师死得太早,让保健老师代课的?
“……老实说,我很怕亚尔夫海姆的未来。”
一家之主罗伯特朔尔悠悠开口,一直心不在焉的的海德里希和其他人一起看过来。
“少校先生,请把您的笔记本收起来,这不是正式的报告,只是一个老家伙自己的想法。在执政官的带领下,我们一定能战胜任何敌人。哦,别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人类的小姐,您和那位大人见过面之后,您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问题是,我们夺取了生存空间之后呢?是的,我们会向那里移民,在那里生存——因此引新的战争,无休无止的恐怖主义战争。”
罗伯特长出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看着海德里希,后者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作为执政官的机要秘书,无需他人提醒,海德里希非常清楚恐怖主义活动是怎么回事。
足够疯狂的狂热分子,威力够大的武器,加上一点必要的资金、训练和情报支援,无数人体炸弹和都市游击队便会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渗过战线,在后方大搞破坏——这不是预言,而是已经显出雏形的东西。公国的魔法师秘密组织“黑色百人团”成功验证了人体炸弹的可行性后,已经不满足于战场上的“小打小闹”,着手研究更隐蔽、更有威力的人体炸弹,将之投放到人类城市之中,制造大把“轰动性新闻”。只不过成功与阿尔比昂达成停战后,这种需求的迫切性下降,渗透战线的难度又过大,才不得不作罢。
自杀性恐怖袭击尚未真正出现,但苗头已经出现了。无论这种战术何时出现,造成的战绩如何,对精灵们需要的“新秩序”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公国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人体炸弹,人类阵营可以毫不在乎地驱使士兵动肉弹冲锋,那么在常规作战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势下,人类和兽人相互作战时的勇猛、疯狂就有可能转而用来对付精灵。
那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粪坑,一个精灵们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噩梦。
“我们需要‘缓和(detente),而不是毫无节制的滥用武力,只要还有沟通的可能,我们就应该尽量避免战争。”
“前提是,对方有和你进行沟通的意愿,以及解决问题的诚意。”
进入朔尔家以来,海德里希第一次开了口,只听他用一种悠然的声线说着:
“抱歉,朔尔先生。身为军人,我没办法想您这么乐观,我很难想象,在当前环境下,人类愿意和我们以对等的身份进行接触和谈判,而不是主动起进攻,把他们眼中的异端消灭。关于这一点,您可以问问这位从外面来的人类小姐。”
所有视线刷的一下聚焦在密涅瓦身上,一直低头尴尬不语的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充分展现强大的武力,摆出强硬、高调的姿态,外交官僚巧妙的施展唇枪舌剑,提出敌国一连串无法拒绝的要求,最终迫使敌国屈膝臣服——这是密涅瓦过去所理解的外交形态,在她看来,没有比这更可靠,更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外交形态了。
就算对财团,她也认为只要保有基本的威慑力,然后加以怀柔笼络,假以时日也能驯服这头巨兽。
然而,这些想法在这里——精灵支配下的秘密乐园里,是行不通的。
说到国力,其代表和蕴含的东西有很多,包括领土、人民、军队,但最直观,最能显示国家健康程度的,还是财力。
一个国家的运作离不开金钱的支持,教育要钱、军队要钱、公共建设要钱、维持社会秩序要钱,开新技术要钱——财政这根支柱越是强大,转换成各方面的力量后所形成的综合国力也越是强大。查理曼之所以能睥睨诸国,除了国土辽阔,人口众多,军队强大之外,很重要的一个要素就是有一套能支撑这一切运作的财政体系。
可这一切,在亚尔夫海姆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建立起宏伟的建筑群,为每个国民提供义务教育、住宅和神奇马车,为整个族群带来外界无法想象的富裕生活,让每个国民变得睿智且眼界开阔——这种堪称理想国形态的辉煌背后,是一套强大到乎想象的财政体系。依托这个体系,精灵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无论兵员素质、装备精良程度都大幅度越人类阵营的军队。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判断这支军队的建设已经有很长时间,并且取得相当的成果,一旦生战争就可以立即进行作战任务。
和那样的军队交战会生什么事情,最终结局会如何,密涅瓦不知道,也难以想象。但她可以预见,交换比将会是一个大到查理曼难以承受的数字。
站在有利地位的,是精灵们。
正因为充满余裕,他们才能冷彻的看待自己面临的种种问题,对手可能采取的行动,相互辩证、讨论,规划最确实的未来蓝图,加以执行。
和这样的精灵为敌,查理曼……不,人类真的有胜算吗?
既然难言胜算,那么是否应该接受他们呢?
想法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否定。
就像海德里希说的那样,至少现在,人类阵营是做不到的。
包括她自己在内,从小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鼓吹人类至上的教育。神官和有知识的人告诉大家“我们是最优秀的,人类才是智慧种的主宰,一切异种族应当臣服在我们脚下。”他们是这么说的,大家对此深信不疑,然后全身心付投入“圣战”去展现这一思想。
事到如今,让全体人类接受一个精灵国家的存在,将他们视为和自己对等的存在进行谈判?恐怕不少人会把这个提案当笑话,把提案者送进疯人院养老,接下来调集军队,对精灵动圣战。
就算她是一位王女,也不可能悖逆整个人类阵营的意志。
面对周围殷切和揶揄的视线,密涅瓦只能尴尬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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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1号线车站,一节列车悄无声息地划入达勒姆站。
由于车站所处的区块,加上时值下班时间,所以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与其他雇员们,这时也差不多都开始6续回家了。所幸罗兰他们搭乘的是朝市中心方向行驶的列车,因此侥幸逃过下班高峰的拥挤人潮——就连7分钟一趟的高磁悬浮地铁都难以舒缓高峰时段的拥挤。
作为全世界在铁路技术、电磁技术上浸淫最深的国度,亚尔夫海姆很早就开始对安静、环保、高的磁悬浮列车投入了足够的关注。在相关技术取得进展后,在亚尔夫海姆地铁建设中率先试验性的建设了磁悬浮地铁,用以缓解亚尔夫海姆日趋拥堵的地面交通。
亚尔夫海姆地铁隧道位于地下4o公尺,除了缓和土地问题,也有用来充当防空洞和避难所的考量。磁悬浮高列车理论最高时高达6oo公里,出于安全考量,运营时控制在时5oo公里左右,堪称度之星。以评议会会场站为中心,八条线路联通全城各处,只要花上8马克便可随意换乘各条线路,在半小时内走遍全城。
除了度,设计者还秉持一贯“服务客户”的精神,对车厢内进行了充分的人性化设计规划。车厢内部呈扁平的圆筒型,满足空气动力学对外形要求的同时,也兼顾了内部空间的需要,不会让乘客产生拥挤的感觉。隔着中间过道,左右两侧背靠窗户各有两排座位排列得非常整齐,座位上方有着开闭式的置物架,用以放置行李或其他物件。
以地铁来说,这种配置未免太过豪华,但事实上,这本来就是带有试验性质的地铁线路,为将来打造链接全世界的磁悬浮铁路网积累经验,采取一些高端配置根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市民们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有谁会不喜欢享受更好的服务呢?不过对“外面”的人来说,磁悬浮地铁未免太惊世骇俗了点。
密涅瓦就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没有轮子,没有蒸汽动力机关,甚至连铁轨也没有的列车,“浮”起来用犹如炮弹般的高在地下飞驰——这种事情让她麻木的神经再度承受了一次严重的刺激。
可能是地下隧道没有值得一看的风景的缘故,密涅瓦对度和便利性缺乏真实的感觉,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打量着自己搭乘的车厢。
车内灯火明亮,装潢、卫生的水准和其他车厢没有任何区别,服务生也端着模式化的营业用微笑。只是车厢里坐的全是穿着工作服的人类,车厢入口处顶上悬挂的“仅限人类”招牌格外扎眼,明明是在高行驶的车厢里,那块招牌却晃也不晃,冷漠地睥睨着人类乘客。
“亚尔夫海姆特色的种族政策。”
告诉她这句话的海德里希苦笑着钻进了精灵专用车厢,把她和罗兰留在了人类专用车厢。
不同种族应当加以区别,依据种族等级进行差别对待——这样的主张化为具体的实物加诸在自己身上,品尝着个中滋味,怒气一点点在少女心中聚集。
的确,她得到的服务和精灵没有任何区别,但那个“仅限人类”的标志……就像一根刺,紧紧扎在她的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没人喜欢被贴标签,不管是黄色大卫星袖标、血统出身证明、还是肤色区分——这都不是单纯的加以区分,而是裸的歧视。哪怕服务再好,设施再平等,那种被侮辱、被当成异类的感觉总是在密涅瓦心中挥之不去。
孤独、屈辱不断在心中翻腾,想起自己正身处敌人的大本营,痛感无依无靠的少女不自禁地伸出手。
挽住少年的臂膀,娇躯贴上少年的胸膛。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
感到安心之后,胸口回响起略带自嘲的低喃。
无聊的、小小的自尊心已经被一路参观下来的所见所闻消磨殆尽,只剩下自心底的迷茫、疑惑以及羡慕。
毋庸置疑,亚尔夫海姆的展水平遥遥领先于外界诸国之上,国家政体、文化艺术、技术工艺,乃至国民的智力和精神风貌都达到了一个足以让人叹为观止的境地。说他们代表了未来理想中国家应有的样貌,恐怕也不为过。
但犹如乐园一般的亚尔夫海姆,同样存在着对外界和精灵以外种族不友善的一面。
“这就是精灵……亚尔夫海姆对人类的……态度。”
思量再三,她没把“歧视”说出来,但意思完全一样。
没有能跨越精灵对人类偏见的话语,心里嘟囔着“终究是不同种族”的想法,枯坐在窒息般的无力感之中。
“现在比以前好了不少,过去人类是不被允许进入市区的,一旦被抓到,就会被送去劳动改造。”
密涅瓦不知道什么是“劳动改造”,估计应该和服苦役差不多,罗兰话里的某个单词引起了她的注意。
“以前?”
“是啊,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这座城市里,直到几年前才离开。”
罗兰平静地承受混杂震惊和疑惑的视线,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已经毫无意义,从海德里希的态度、朔尔兄妹的话语里,密涅瓦恐怕早就察觉到了这一事实。既然如此,在到达下一站之前,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这可能会让密涅瓦不高兴,但和接下来的会面比起来,这点不痛快根本算不了什么。
“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不过待会儿见到‘那家伙,你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
仿佛很不痛快、很不情愿,似乎会造成某种破坏一般,少年嗫嚅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到:
“尽管尚有改善的地方,这里的种族政策已经比外面已经好很多了。”
说完,他便住口不语,紧靠在胸膛的温热也离开了。被背叛感激起的恼怒视线刺在肌肤片刻后,无形的墙插入两人中间,沉默降临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默默悼念着这句话,罗兰低下头,双眼死盯着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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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得怎么样?小姐?”
“怎么会……”
“怎么会是你?这个说法会被评定为不及格的哦,我可是期望你说出‘果然是你的。”
望着那张像是冷笑的笑容,密涅瓦感到自己正陷入执政官办公室的柔润地毯里。
夜空一样的柔顺黑,雕塑般的俊雅面部曲线和五官,更甚于红宝石的深邃明亮眸子——曾在列车上有一面之缘的神明使者坐在亚尔夫海姆执政官办公室里,隔着拿来当床铺都显太大的红木办公桌看着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搭起凉棚,藏在阴影里的唇线微微上扬。
原来如此。
的确如此。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亚尔夫海姆最高执政官不是这位神明使者,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带领着无法使用魔法,体力和人数远逊于人类和兽人的精灵,不声不响的在列强眼皮底下,花费数十年时间里建立起一个高度达理想国,时至今日依然不为外界所知——除了和财团有密切联系的神意代行者,又有哪里的谁能如此自如地操纵金钱和情报的流动,完成这项空前的伟业呢?
“原来如此,这里是神意代行者大人的理想世界形态实验场。”
密涅瓦吐出尖刻的嘲弄,指向的却是她自己。
封闭的环境内聚集各种种族,尝试着不同的施政手段,积累经验教训,最终拿出一套可以被广泛应用在外界国家上的支配体系——一如实验室里所做的一切。
“相信殿下也能明白,在下的职责是‘管理,而非‘支配。一直以来,如何建立起一个各种族能共荣共存的世界体系,并使之长期有效的运营是母神赋予在下的课题。”
映出自己脸孔的赤色瞳孔射出洞悉人心的目光,直视那道没有热量的视线,密涅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在下之前的前辈们也在为这个目标奔忙,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人成功,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殿下?”
“这……因为天命并未眷顾他们……”
难得的犹豫了一下,少女说出了最合乎标准的模范答案。
是的,那些为弘扬正义和信仰而奔走战场上的神意代行者们竭尽了全力,甚至为此丧命,他们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只是奈何时运不济,未能得到天命的眷顾,最终倒在通往理想的中途。
真是美丽感人,不过全是废话和谎言。
“抱歉,殿下。事实真相是:他们的思想太死板了,就算有越常识的力量,没有好的思考方法也只是徒费工夫。”
红瞳眯了起来,揶揄的声音继续说到:
“他们连理想的世界应该如何运作都没一个系统、完整的构想,只是抱着一个美好的、不切实际的理想,在腐朽支配阶级的指导下滥用力量,或者基于自身意愿对旧体制修修补补——这种半吊子的改良主义没有任何前途。”
这已经连嘲弄都算不上,连唾弃都懒得给,语调非常平稳。
——那么你的线路就很有前途吗?
这句疑问梗在密涅瓦的喉间,嘴唇微微颤动几下,没能说出来。
就目前她在亚尔夫海姆的所见所闻来看,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质疑这套全新体制的可行性,谁都会认同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政治实体。对比当今世界各国政府运作效率及国民生活水平,亚尔夫海姆可以说是如同天国一般的国度,足以成为一切对现状不满者模仿的对象和攻击本国政体的材料,动各种各样的反体制活动,最终演变成暴力革命——
不行。
密涅瓦暗暗摇头,同时下定两个决心。第一,不能让心怀叵测者得知亚尔夫海姆的存在。第二,必须找到这个政体存在的问题,加以放大。
第一点可以搁置一下,等回到查理曼慢慢考虑。第二点虽然有点难度,也有一些现成的材料。
“我承认亚尔夫海姆在各方面都表现出色。”
先后退一步,小小的捧对方一下,紧接着,密涅瓦逼了上来。
“不过,‘仅限人类’的标志,在查理曼是不会出现的。我国国民也不会为了争辩种族问题,展到肢体冲突。”
“嚯——”
李林意味深长的出了口气,他靠上椅背,手指有节奏的敲打椅子扶手。
退一步,进两步。有趣的小游戏,但未免太嫩了,只要一点小手段就能把王女殿下杀得片甲不留。
“那么,我们谈谈另一个问题——王冠领生的人道主义灾难和种族灭绝行为。”
“那是我国领土内的内政。”
密涅瓦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王女殿下不清楚“人道主义灾难”、“种族灭绝行为”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褒义词,她随即换上一副更加强硬的口吻。
“君王有权在其境内自由地施政,别国不得干涉。”
“是的,我和亚尔夫海姆都认可这一点。不过我们也认为,主权合法性不能成为种族灭绝行为的辩词,也不能洗清这种暴行,更不能为大屠杀提供合法依据。”
这是纽伦堡审判后,地球国际法学界的新观点,也是日后蓝星头号大流氓武力介入他国事务的惯用理由。对密涅瓦来说,纯属强词夺理的奇谈怪论。
她本该就此进行反击,但刚想这么做,她就现自己被困住了。只要强调内政不容干涉,那么,对方对人类相对还算温和的处置方式明显比查理曼处理王冠领暴动的手段更有理由被接受。但如果不进行任何反驳,那么从道义角度来说,查理曼明显并不占据可以指责亚尔夫海姆的道德优势。
狡猾的老狐狸!
密涅瓦在心里咒骂到。
李林悠闲的端起一杯红茶,吹散氤氲,丝毫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密涅瓦当成对等的谈判对手。
太年轻,太冲动,也太缺乏经验,王女殿下根本配不上“对手”这种荣誉称号。只要稍微有一点经验,并且脸皮足够厚,她大可以全然不顾事实,轻描淡写地带过王冠领生的事情,继续揪住亚尔夫海姆的种族隔离政策不放——就像每年表别国人权报告的米国政客。
轻抿了口茶汁,李林给进退两难的密涅瓦又补上一枪。
“贵国确实不存在种族问题,因为有问题的种族不存在,或者快不存在了。”
“但我国国民不会如此激烈的讨论种族问题!”
密涅瓦大声反驳到。
这是她仅剩的反击手段,肆意抨击他国内政终究是很重的问题,不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都代表了一种不友好的意识形态,足以成为一项指控。
这是一根看起来很不错的救命稻草,不过终究只是稻草,根本无力改变密涅瓦的窘境。
激烈的辩论种族问题?
有那么一会儿,李林想告诉密涅瓦另一个世界关于种族主义和奴隶制的“激烈辩论”,一些听上去非常可怕的故事。
1856年5月24日,俄亥俄州的狂热废奴主义者约翰布朗带着四个儿子和两名手下来到波塔瓦托米河畔,坚信自己是“上帝废奴意志的代表”的布朗大叔带领手下冲进三间小木屋,把五名赞同奴隶制的密苏里人从家中拖了出来,不顾其惊恐万状的母亲和妻子哀求,布朗先生及其手下用刀剑处死了这些白人男性及男孩,随后把尸体留在大街上,作为对蓄奴者的警告。在离开屠杀现场时,布朗先生宣布“我们执行的是天意”。这便是合众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波塔瓦托米屠杀”。
作为回敬,亚拉巴马州的一位6军上校卖掉了他的奴隶,雇佣了一支3oo人的军队前往堪萨斯,为捍卫奴隶制而战。这支军队从州府蒙哥马利启程前,一位浸信会牧师为他们祝福,保证说上帝会眷顾他们。
北方有臭名昭著的废奴主义者詹尼森“博士”率领的“红腿子”骑兵队,南方就有就有以肢解受害人而著称的“冷血比尔”安德森率领的密苏里游击队。北方今天越界放火烧屋,南方明天派人屠村。北方今天杀一口人,南方明天五倍奉还……围绕奴隶制的存废,南北双方以相同的狂热“辩论”了整整4年,这种辩论最后升级成了残酷的内战,让整整一代米国年轻人为之丧命。
激烈的辩论?和皿煮的合众国比起来,亚尔夫海姆实在是温和太多了。
李林没有把这些“先例”拿出来,对王女殿下的苍白反击,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王女殿下,贵国是如何辩论种族问题的?”
“……”
答案很简单,根本不存在辩论。
人类是最优秀的智慧种,其他智慧种即脆弱又愚蠢,应当无条件接受人类的支配,如果胆敢抵抗,那就消灭他们——对包括密涅瓦在内的人类阵营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没有被质疑的理由,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辩论。
没有任何辩论与温和且激烈的辩论,只要稍加对比,高下立判。
(尽管尚有改善的地方,这里的种族政策已经比外面已经好很多了。)
罗兰在地铁里的告诫再次浮上心头,现在密涅瓦终于理解他的用意了。
诚然,亚尔夫海姆的种族政策充满歧视,但相比外界血腥的种族政策,已经算是很温柔了,足以抵御任何指责。除非人类阵营有一套至少不比这里差的种族政策,否则任何指控都站不住脚。
况且——
“让我们结束这种小孩子的辩论吧,殿下。贵国有贵国的传统,我们有我们的状况,假如在下按照贵国的传统方式去解决种族问题,恐怕不用一个月,人类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了。”
任何情况都无法动摇的话音,如同绞杀猎物的触手般束缚住密涅瓦的身心。这世上要是真有恶魔存在的话,一定是用这种声音呢喃的。被深邃无底的鲜红瞳孔震慑,密涅瓦紧咬住颤抖的嘴唇。
“……也罢,今天的会见就到这里为止吧。”
李林再度端起茶杯,转过身将椅背朝向密涅瓦。
“一整天的参观见习,想必殿下应该很疲倦了。疲惫不利于冷静客观的思考,就先请殿下慢慢休息消除疲劳吧。在下会另选场所和时机与殿下对谈的。”
“……我明白了。”
精神与体力都逼近极限的密涅瓦默然点头,对方单方面结束对话的傲慢,已经无法让她产生反应了。
在亚尔夫海姆,在这个神意代行者的面前,她的意志和选择根本无足轻重——密涅瓦深深地理解了这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