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毛珏还坐镇牡丹江,他要是跟着来河南,一定会惊骇,那种电影里的末世气息,原来真的降临过人间。
本来觉得山东境内够荒凉的了可到了这河南,文孟才知道什么叫千里无人烟,白骨露于野,豫东平原是华北平原重要的一大半,黄河中下游最肥沃的土地都在这里,可这些天看到的活人还没有死人多,田地里也是不见庄稼,只见骨头。
“他姥姥的!”
混迹在一群逃荒的灾民行列之内,这已经是走了第五天,再一次到了个被逃荒丢弃的村落里头,干热得满头大汗的文孟迫不及待的就冲到了井边上,拿了个破盆用绳子拴上,咕噜噜的就降了下去。
有水!
说实话,就算是小冰河期,从天启末年开始持续的小旱灾不断,今年还是格外一个大旱灾,这个时代的地下水储量也远比后世来的多,号称人口大省的河南省在后世足足有九千五百多万人口,快相当于这个时代大明户籍总和了,多个市区因为地下水开采过度导致塌陷。
这个时代,巅峰的隆庆年间,河南省在籍人口也不过五百万,经历了几次旱灾人口流失,还能有两百万人已经顶天了,附近挨着黄河支流沁河虽然的确是干涸了不少,可也不是彻底断流,还能残留个巅峰时期一半左右水量,向两岸引导,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可眼前的状况是,整个沁水附近全被抛荒,连着七八个村子,村村逃荒,空无一人,除了附近的张庄镇是前礼部侍郎张为民的家族,有实力结寨自保,还保存着点耕作之外,整个卫辉府耕田十不存一。
连着灌了好几口水,文孟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那般,舒坦的吐着口凉气儿,他拎着破瓢摇晃着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房檐底下,任由一帮也是渴的冒烟的灾民一窝蜂的去抢水,很重色轻友的当着宋献策面儿把剩下的水递给了满头香汗的袁湘儿。
边上就挨着房檐倒毙着两具饿死的干尸,临死前那具女干尸还挣扎着向米缸爬去,那模样,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了,可从最开始吓得直哆嗦,到如今看多了已经皮实了,袁湘儿是麻木的接过水瓢,昂头咕嘟咕嘟的灌下去。
也是渴的冒烟的宋献策满是幽怨向这文孟张望过来,文孟是干脆当没看着,一边呼扇着破草帽子,一边骂骂咧咧的哼哼着。
“要说这河洛人,天下中州,懒得可以啊!师傅,你看这一片沃野的,咱北面最肥沃的白马川也就这样吧!咱们开山,挖渠,那细流跟线似得的山泉水引下来灌溉,都开出那么多山田,这么好的田,说荒就荒了,真他娘的浪费!”
“小后生少扯了!”
文孟这话还没说完,那头也是个抢到水灌完,懒洋洋靠着房檐喘着气儿的干瘦老头子已经是满带不屑的哼哼起来。
“要那么好你们出来逃什么荒?”
“老子逃你个棺材板荒!要不是为了……,要不是老子师傅非得来探亲,见什么有德高道,老子才不来这鸟不拉屎地方呢!”
“你们那儿官府不抢粮食?”
“抢什么粮食?到秋收了,大家伙就按量交就成了呗,俺们那儿是按照收成总和收的,打多少粮食就上缴个三成,要是家里有当兵的,上缴一成就行,粮食产的多的当地长官还得亲自上门来表彰,门口挂个产粮大户的红条幅,十里八村见了都得问安,还用抢粮食?”
说这话时候,文孟真叫个自豪的紧,那胸脯子挺得笔直,噗呲一声,军训练出来的肌肉又是把着紧窄的道袍给撑破一块。
看着他的肌肉块子,还有自得的模样,那老头子还真是目瞪口呆,好一会,他这才满是羡慕的叹了口气。
“还是你们那地方好啊!咱是没这个福气,后生你是不知道,这官府真抢粮食啊!”
人以上年纪,就愿意回忆往昔,这老头子抬着脑袋看着天,明显也是沉浸在回忆中,可惜,就算回忆里,也没啥美好情景,满满的皱纹堆在脸上,他是叹息的晃着脑袋。
“开始还好点,俺们里还有个四十来户,一年官府租税虽然多点,好歹能对付个半饥不饱饿不死,可自从咱们这位崇祯爷上位,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可这税一年比一年多,俺们村里几户穷的先扛不住,抛荒逃了,他们的税金又落在俺们头上,这一年收成还不够交税的,又是几户逃走!又是把税银接着往剩下的人脑袋上扣。”
“老夫家里还算是薄有资产,祖上出过个县官,和县里师爷还算认识,好歹能扛着点,可去年,全山东大旱,几亩地快颗粒无收了!这官府也直接不讲理了,衙役官差直接到家里抢粮食,老朽这乡绅也当即破了家!这不,带着族里子弟,也只能逃荒出来!”
愁的脑门上皱纹都拧成核桃了,看着天儿,这老家伙磕着鞋底子忧郁的感慨着。
“你以为俺们真懒到饮水挖渠种点粮食活命都不愿动弹吗?实在是种不成!不说种子何出,你这苗种上,各路响马山大王就得找你借粮食了,就算是能熬到粮食打下来,还有更厉害的官贼等着来抢!而且抢了你粮食都算你好远气,官爷看你不顺眼,顺手杀了你全家,再扣个流贼名头,太多了!”
文孟听的目瞪口呆虽然毛文龙时代,早期也过过点苦日子,可好歹种田的就饿不死,到了毛珏时代,整个东江大搞基础建设,广开山田,种植新作物,饿不死不说,甚至不少人还奔了小康,过上了顿顿有肉的小地主生活,他甚至很难想象,生活能糟糕成这个模样。
这也是大明帝国走向崩溃的真实写照,人浮于事,官府已经穷凶极恶,除了掠夺毫无作为,自耕农甚至中下级地主纷纷破产,站到了帝国对立面,一些大地主孤木难支,也纷纷被这个时代吞噬,帝国在北方的统治根基逐渐土崩瓦解,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再碰上个非要大动干戈的崇祯帝,再来一味虎狼之药,饮鸩止渴,倒塌也是理所当然了。
河南的巨变,连当初常跑江湖的宋献策都没适应过来,老头子的话更是在那些逃难的灾民那儿引起共鸣,人人都是低落着,连抢水都没了劲头,一个个沉闷的挨着打了下去,坐在墙角边上闷头喝着。
…………
时间一转,又是太阳西沉,再走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落脚地方,一百多号从荥阳怀庆一代逃荒出来的难民干脆就在这个破村子住下了。
夜色愈发的漆黑,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在村前房子里隐隐传出来,那是不知道哪个倒霉鬼饿的发昏,吃了太多的观音土来冲击,如今这些土把胃肠糊死,难以排泄,这已经屯的气息奄奄,估计活不过今晚了。
不过见惯了死亡,除了这家人,甚至都没人去看看,每个人都是精疲力竭的摊着,也许在梦里,才能找到几分幸福的感觉。
趁着夜色,文孟三个则是悄咪咪的溜了出来。
早就料到这趟出来没吃饭地方,东江的军粮是被缝了三大腰带,直接藏在衣服里头,有风干的肉干,还有麦子磨粉炒熟,拌上糖做成类似藏族糌粑的糖炒面这些都是高热量食品与蛋白质,这才支撑了三个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了这么多天。
财不露白,吃的也是,所有人都挨饿,你大吃二喝的,纯属找死,一道上,吃人的这三人都见过不止一次了,有的是村落难民间抽签,抽到谁谁就认命被大家伙吃了,有的干脆不是人了,成群结队袭击别的难民,抓人下锅,溜出村落,文孟几个是找了处稻田梗,赶紧蹲下来,干硬的肉干塞进嘴里,和着水艰难的嚼着。
一边警惕的左右张望着,一边文孟还急促的说着。
“粮食不多了,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晃悠了,这几天必须找到小袁营!妹子!你就一点儿也不记得家在哪儿了吗?”
“我,我平时都是被我哥锁在家里不让出门的,这次,这次他把我送给那个大胡子总兵,也是藏在船底下,从黄河偷偷溜过去的,我,我是真不知道!”
千算万算,宋献策漏算了这一茬,小姑娘都快急哭了,文孟一双牛眼看着他,看的宋大头也是忍不住直挠着后脑勺。
“今晚立了队伍,咱往东面那个小山垴子走,如果我没看错,那儿应该有个土匪绺子!咱假装入伙,跟着或许能打探打探消息,然后……”
这计划还没说完,那头村子里火光忽然腾的一下熊熊燃烧起来,刚刚还平静的难民群一下子炸了锅,有人凄厉的大喊起来。
“官狗子来了!”
“陕西来的吃人兵,快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