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帝国效率的差距,闯王李自成身死的消息,挨得最近的南明朝廷一无所知,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已经见报了。
就在卢忠动手的当天,消息就已经通过西徐铁路狂奔数千里发了出去,而且这一期报纸还是在徐州刊印的,第一时间走水路运了八万份到江南,在李自成身死的第八天,史可法看到了这条消息。
只不过就军事上来言,史可法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统帅,毛珏此举向江南传递来的危险信号他是全然没有看到,满心急切,他目中都是李闯的死带来大顺的群龙无首,收服湖广的机会似乎到了
目送着太监夹着那份报纸向宫内走,史可法尚且满是热血与殷切,在后头呼喊嘱咐着:“机不可失切莫要交到钱大人手中”
可惜,史可法这一腔报国热血,那太监一转身就团吧团吧,把报纸握成个团,随手丢进了金水河里,同时还不屑的哼哼着。
“过气儿大学士,也想蹦跶”
“看住他,别让他进来”
史可法这好不容易带来的消息来源,就这么被切断了,至于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能传入钱谦益,高弘图几个大佬的耳朵抱歉,这些东林正人们,从来是不屑去看北方那野蛮粗疏的劳什子报纸的。
事情虽然是发生在湖广,消息却是绕了个大圈子,南京的兵部尚且不知道顺国发生的巨变,就更不要提身处武昌的左良玉左大将军了。
李自成在襄阳建顺皇宫,左良玉也没闲着,似乎这个时代人的通病那样,有钱一定要起宅子,就像郑芝龙在老家修了几十里郑家老宅那样,左良玉在武昌也修了十多里绵延不绝的宅子,那景象,院子连着院子,屋子跟着屋子,奢华的快赶上皇宫了。
天下似乎真太平了下来,就连武人们也安于享乐了,这天傍晚,左家大宅又是一片沸沸扬扬,热闹非凡着,院子中央搭上了戏台子,十几个左军心腹将领嗑着瓜子喝着茶水,陪着左大帅听着曲儿,台子上,左良玉的三十七姨太,三十九姨太,四十姨太正甩着长长的水袖,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儿。
如今的左良玉楚阵,几乎可以比拟唐中唐末时候的魏博,范阳等藩镇了,大半个湖广唯他左某人说了算,税收尽入掌中不说,每年还能从朝廷拿到上百万两的军费,这么一颗毒瘤趴在南明王朝的身躯上汲取着营养,真不知道高弘图这天下太平的感觉从哪儿来的。
不仅仅左良玉的心腹将领,楚地名流文士也来了不少,听着曲悦抑扬顿挫的唱曲,不少酸文人忍不住高声欢呼,摇头晃脑吟出一大堆酸词来。
这年头观念,女人是不得抛头露面的,像这样别的男人对自己老婆指指点点,男人家其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儿,可是出身草莽的左良玉却是浑然不知,炫耀着自己小老婆以及财富他是得意洋洋的直晃脑袋。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有个亲兵晃荡着衣甲,满头大汗的自园子外跑进来,趴在左良玉耳畔急促的述说了几句,刹那间,左良玉那张厮杀了大半辈子早已满是风霜皱纹,却强抹了一脸粉脂的老脸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站起来,左右观望了两眼,他却是又扭头坐了下来,又是摇头晃脑的听着戏曲,等待一曲罢了,这才一副上厕所的模样,慢悠悠的摇晃着走出园子。
进接着,几个小厮依次小跑进来,把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大将卢光祖,李国英,金声桓等也一一叫了出去。
鼓乐与唱曲声越发的嘹亮,又是几曲唱罢,武昌名士黄彭是洋溢的猛站起来,端着酒杯一本正经的拍着马屁,高声唱颂着。
“诸位,我武昌府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受闯贼亲自,全依赖左大帅护佑一方诸位楚地的同仁们,老朽建议,咱们应该敬,敬,左大帅呢”
沉浸在昆曲中,一群楚地士民猛地回身,张望中左良玉已经消失不知道多久了。
满脸尴尬,在一群楚地文人耻笑中黄彭有些气急败坏的离开席面,摇晃着出了园子去寻找着。
武昌属于典型的残丘冲击平原,境内多小丘,大人物自然好登高望远,左良玉的园子也建在一处小丘上,推开门,下面能直瞰到江边,满肚子的尴尬,黄彭一把推开了门,下一秒,他却是满目的惊骇。
目光中,在黄阳下已经偏黑的武汉三镇却彻彻底底的亮了起来,一处处火光冲天二期,哪怕在城中,都能听到震天的惊叫与惨叫,背着行李,扛着唯一一点家当向南逃的人群将几条主干道都塞满了。
那支纵横天下的闯军回来了穷的掉底儿的湖广贫民穿着凌乱破旧的布衣,却像是疯子那样的举着刀子向前冲着,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贱命一条了怕什么
根本组不成有效防御,几万左军顷刻之间就崩溃了,一条条干道上,就属他们逃的最快,至于保境一方的左大帅早跑了
不过左良玉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实在是想不到,闯军竟然如此疯狂
历史上的南朝,强盛兴旺的必据两淮,而想要活下去,则必据有巴蜀,就像南宋,与金朝对峙了二百多年不落下风,而在宋初,宋太宗打南唐就像是吊打小屁孩那样,顺江而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的南明王朝的确很糟糕,上蜀属于大西,巴地归了大顺,只不过左良玉的防御重心依旧不在长江上,毕竟依照他对农民军的一贯印象,一群黄土高原杀出来,穷的穿不上裤子吃不起饭的穷光蛋而已,水战是个艺术活,黄土高原上的汉子天生畏惧这玩意。
而且顺流而下也是孤注一掷,就像春秋时代楚国与吴国水战那样,楚国胜只有小胜,败了的吴军顺流而下就跑了,可败了绝对是大败,逆流而上的楚国楼船根本连跑都没地方跑去。
所以楚镇的布防还是中规中矩,据守荆门,随州两地,依靠着荆州堵塞闯军东进的步伐。
其实左良玉想的也没错,顺军的确不善于水战,此时拥堵在武汉三镇间的顺军战舰就有如碰碰车那样,此起彼伏相互碰撞的咔嚓咔嚓响,一群旱鸭子趴在船边哇哇的吐个不停,还有掉下去就捞不上来的,狼狈的就像是一群傻子那样。
可这是闯军,纵横天下二十几载,层层重围杀出来的闯军,早已经习惯了赌徒那般压上全副身家的亡命徒,而且这支部队现在的首领刘宗敏更是个不折不扣的亡命徒,他可没心思去考虑一但突袭武汉失败之后会什么样,十五日聚拢大军完毕,军粮都没带全,划着李自成盖顺皇宫所建造的那些大小船只,直接就顺流而下了。
简直是一群莽夫疯子军事上的白痴
可偏偏这群莽夫就莽赢了
连天的号角中,闯军是连船都不要了,后面摇着桨,把船底儿直接狠狠扎在了满是石头的滩涂上,剧烈的碰撞让木屑飞溅,一个个大窟窿撞在了甲板下面。哗啦啦的拔出刀子,踩着这些倒灌着汝江水的踏板,尚且带着晕船那股迷糊劲儿的大顺军就像是一群蝗虫那样蜂蛹的涌入城市,左良玉得到消息时候,靠着江的北罗城已经丢了。
九年前那场朱仙镇大战,让左良玉的精锐几乎已经覆没殆尽,甚至现在攻城的还有他被闯军收编的老部下,这些人面前,他强拉入伍的后方楚军实在是不堪一击,再加上缺乏指挥,更是一路败退,黄彭还没等狼狈的逃出左家大宅,气势汹汹往里冲的顺军依然把这儿团团包围了,刚推开门张望一眼,这个湖广大地主直接比一刀子剁在了肩膀上,旋即痛苦的哭爹喊娘跪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
门口,在几十丛火把的照耀下,高举着鲜血淋漓里的大刀片子,刘宗敏是疯子那样的亢奋的怒吼着。
“杀啊烧啊砍了左良玉那厮的脑袋,算是先给大哥灵前摆放个猪头,再打下南京,杀了狗皇帝来告慰大哥在天之灵”
这杀气腾腾的怒吼,哪怕已经逃出几里的左良玉都若有所思那样猛地回了下头,心里距离的哆嗦了下。
就像灾难中的庞贝古城那样,灾祸也是一夜之间降临在了楚镇头上,突如其来的顺江而下,浩浩荡荡三十万顺军直接打掉了左良玉的指挥中心,而且还把左军一切为二,守在荆门随州的十几万左军直接陷入了刘总敏与高一功兵团的两面夹击中,这个时代可不像是后世那样一个电话就联系了,失去指挥,哪怕是千军万马也只能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最后被一个一个的击破吃掉。
逃出武昌之后,左良玉只能向孝感靠过去,依靠着大别山南麓组织新的防线,可也是他在湖广收刮的太狠了,就算当兵的都不愿意给他卖命,几天下来,按照军令汇聚在黄冈的左军不到三万,兵士纷纷大量逃亡。
张望着夕阳下稀稀落落的军营,慢是惊惧,凌乱的步卒还有无精打采的左字军旗和李自成差不多,也到了老病缠身地步的左平贼是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血来,无力的一拳头敲在了桌子上,许久,这才颤抖着对着门口咆哮起来。
“向南京八百里加急”
“湖广,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