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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节 陛见

    韩赝胄这时又派家人请呼延庚过去,原来他亲眼见到呼延庚这一战,目睹战场之惨烈,心下越是惶惶,更不愿在河滩上久呆,他现在抛下宰相世家的架子,央求呼延庚,能够尽快让他过河。

    呼延庚看了看河滩上的情况,随着百姓越来越有序,现在河滩上已经有二分之一的人过了河,都是老弱妇孺,即使刚才就在滩头不远处发生的大战,也没有打乱渡河的进程,虽然在百姓中引起了一些慌乱,有几个乱跑的倒霉鬼死于流矢,有些向着河边跑的被维持秩序的宋军斩首示众。总体来说百姓没什么损失。

    现在打退了金兵,百姓的情绪会更安定一些。他想了想,韩赝胄的勉强可以算一个老字,于是他叫来一个亲兵,安排韩赝胄和女眷,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管家先渡河,而把家丁继续扣下来挖战壕。

    日头慢慢西斜了,经过今天这一战,金兵更不会半夜来突击壕沟。这一天又安然过去了。

    经过两天的挖掘,宋兵在河滩上的阵地已然成型,金兵除非做好准备,按正式的攻城方式来进攻,不然短时间内,肯定啃不下河滩阵地。

    第三天一早,就有金兵的哨探到了河滩外围,监视宋军,宋军一面戒备,一面继续安排老百姓过河。到了第四天巳时,连征发的民夫都到了黄河南岸,呼延庚这才命令部属撤退。

    在军队撤退到一半的时候,金兵又尝试性的突击了一次,被壕沟中跃起的刀斧手劈了回去。到申时,呼延庚带领最后两个指挥上船,金兵再也没有来过。

    韩赝胄在南岸和他的家丁会齐,也不和呼延庚打招呼,连夜赶往洛阳去。

    呼延庚也无心管他,忙着指挥军队在南岸布防。这时,见到邱穆陵仲廉满脸懊恼的对他说:“金贼已在上游某地立起营寨,营寨里大约有三千人。”

    “你没有把他们赶回去吗?”

    “金贼在四个地点同时渡河,每个点都有好几千人,洒家将三处的敌兵在立下营寨前就打了回去,只是这第四处,实在是来不及,末将失职了。”

    呼延庚道:“仲廉休要自责,你手头也就四千余人,还要看守大营,照应对岸。”呼延庚没有责备邱穆陵仲廉,因为他知道邱穆陵仲廉素来谨慎,防守河岸不会犯什么错误,没阻拦最后一股金兵肯定实在力有未逮。

    接下来的几天,金兵同样在尝试多点过河,但兵力增多的宋军把金兵都赶了回去,还赚了几百级斩首。但金兵在上游的那个钉子始终没拔掉。

    突然一天晚上,突降大雪,大河开始封冻。呼延庚知道,黄河不足为屏障了,他带着军队向洛阳撤退。

    这一次撤退井然有序,人人服从呼延庚的指挥,有些军汉高兴的唱起河南梆子来。队伍中又有西军,扯着嗓子拉起秦腔,与京畿的汉子们斗歌。

    宋军自小种经略相公在榆次兵败身死,就再也没有和金兵对战的勇气。无论是解潜还是张灏,都是在人数不少于当面金兵的情形下,被打得全军崩溃。但呼延庚带领他们,似乎没做什么特别的安排,就在泌水,在发鸠山,在河阳,打得金兵狼狈不堪。大宋的军队,只要军将得力,就不是孬种。

    军汉们都这么想着,也和边上的同袍互相印证,士气就更高昂了。

    他们只用一天时间就到达洛阳城下,洛阳城门紧闭,呼延庚派石行方前去叫城,城上扰动了一会,不久,城门官沾上城头:“知府有令,金贼逼近,城门不得擅开。”6

    “吾等是从河防退下来的官军。”

    “金贼狡诈,知府明令不得擅自开城。”

    好说歹说,城门官就是不开城。

    鲁智深大怒,一箭射上城头:“贼厮鸟,惹怒了洒家,全伙儿杀进城来。”

    城门官退下城去,又等了好一会,河南知府燕瑛站上城头:“城下是哪一路军汉在此呱噪?”

    石行方恭恭敬敬的回答:“我等是河防军,大河上冻,金贼已经过河,还请太守相公开城,我等进城守御。”

    “既是河防军,就当严守大河,怎地跑到洛阳来了,军情紧急,本官也不和你们计较,你们赶紧走吧,不要惊扰了城中百姓。”

    呼延庚心下奇怪,这知府对守城怎么一点也不上心。他又派宣赞去和太守交涉一番,但郡马也没挣到什么面子。呼延庚说道:“吾等便在洛阳边上找个村子扎营,明日拔营直接去汴梁。”

    军汉们得知不许入城,都骂骂咧咧:“这些知府知县,打仗没有胆子,就知道欺压咱们军汉。”

    “待得金贼来了,才见真章,看看谁在保我赵官家。”

    “赵官家都被这干知府老爷蒙蔽了。”

    晚间,呼延庚召集诸将议事。诸将都忿忿不平。邱穆陵仲廉道:“无妨,我等是要为防守汴梁争取时间,只要节帅在汴梁准备得好,洛阳这群老朽谁去管他。”这里的节帅,就是指王禀了。

    宣赞道:“节帅劳苦功高,想必能得天子看重。将主提出的守城方略,定能得到天子的准许。”

    石行方不屑的唾了一口,这是他显本事的时候:“郡马你也是白在天子脚下住了,京城的事情,劳苦功高顶个屁用,没有内侍给你安排,一个西军的土包子,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官家。”

    呼延庚没有计较石行方的态度,只是说:“龙捷四厢度指挥使呼延灼是我的族叔,直显文阁张崇是我内兄。我已写信托王相带去,希望能有帮助。”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道王禀在汴梁准备如何了。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十日,上午巳牌时分,已率部到达汴梁,正借住在龙捷军四厢都指挥使呼延灼家中的王禀接到急宣,让他即刻进宫陛见。

    王禀率军回来已经两天了,十万大军,本是该当汴梁以为干城的,但到了汴梁城外,不让入城不说,连扎营的地方也未能选定。先说与京畿禁军共用营房,谁知大军到了营房左近,才知道营房已经被军官租出去了。辗转一天,只得临时找到一个村子扎营。王禀本与军队同住,但普六茹伯盛将呼延庚的家眷送到张崇的住处,又去呼延灼府上给送了一封信,呼延灼便邀请王禀住到自己府上,昨日刚刚宴请,两人相见恨晚。

    以王禀的本心,他是一回来就要陛见的。但官家不知怎的,一直没有传旨。直到今天,突然有宦官跑来,宣王禀即刻晋见。他匆匆收拾了一下,便随着宦者进宫了。

    这是一个尴尬的辰光,对于奢华的汴梁来说,这时还是好梦中的漫漫长夜。在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围城的时候,大多数“无关”的人,仍旧保留了通宵畅饮的好习惯,他们在家里拉起浓密厚重的帷幕帘帐,把阳光隔绝在厅堂以外。今天,官家在这个时候召见王禀,让王禀暗暗吃惊。

    内廷仍旧在沉睡,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值殿的小宦官看见王禀在檐前下拜,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撩起珠帘,让王禀进殿去。

    王禀来到殿中,现在被称作官家的那个人,那个叫赵桓的二十七岁的渊圣皇帝,正在舔豪作画。赵桓不像他老爹道君皇帝那样有书画的天分,但平日也喜欢画几笔附庸风雅。

    王禀进殿之后,伏身下拜。半晌没有回音。王禀把头伏在青砖上,竖起耳朵,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把双手稍稍抬起,遮住自己头部的动作,用余光察看官家的反应。只见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影,专心的看着自己的画作,仿佛对外在的事物全不知情。

    让一个节度使,一个孤守太原两百余天的大将,一个在自身脱困后立即赶到汴梁勤王的忠臣,跪在青砖上,赵桓悠然的画着画。

    直到赵桓的画作告一段落,他才仿佛如梦初醒:“王卿到了这么久了,怎么能让王卿一直跪着,爱卿平身。”

    王禀揉了揉发麻的两腿,站起身来。他以为官家最关心太原、隆德等地的战况,或者各路援兵到来的情况,正想禀报。赵桓却拿起一叠折子,直接交给王禀:“爱卿,看看吧。”

    殿中没有官宦,只有两个小宫女躲得远远的。赵桓用直接递东西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亲厚。

    王禀捷过这些奏折,打开第一封,冷汗就流了下来。是一封弹劾他王禀的奏折:某人弹劾王禀守太原,只知固守,不知道与外面的援军呼应,致使四十万援军尽覆。

    王禀想开口申辩,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王禀又展开第二封奏折,还是弹劾他的:说大将王禀丧师辱国,太原胜捷军全军覆没,王禀身为主帅,居然没有自杀殉国,实在令人不齿。

    第三封奏折,弹劾王禀跋扈,在未得朝廷命令的情形下,公然接管河防军,要知道,河防军主要是西京禁军,与王禀所出身的西军可谓一点渊源都没有。王禀居然轻易的就接掌了指挥权,王禀一定早就与西京禁军暗通款曲,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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