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程序,给李隆基献礼物的次序为: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从小到大排列、各国使节、朝廷亲王、最后是太子。所以,崔耕其实是献礼的倒数第二位。
他早就准备了一面高约三丈的玻璃镜,这么大的镜子虽然罕见,但也很难称得上绝世之宝。
崔耕献上此镜,既符合他越王的身份,也不会显得太过谄媚。
在崔耕的预想中,这场献镜之礼如果要出事儿的话,应该在自己献镜之前,回纥使者献镜的时候。
然而,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在群臣献礼之时,就出事儿了。
当是时,李隆基面南背北居中而坐,武惠妃和赵丽妃在两旁相陪,其余人等分列两厢。
宦官鱼朝恩高声念道:“黄门侍郎、中书门下平章事张九龄,献……献……献……”
他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低。
张九龄却面色丝毫不变,道:“本相到底献了什么,鱼公公尽管大胆地念出来!若陛下怪罪地话,由本相一力承担。”
李隆基一听,就知道张九龄的献礼有问题,沉声道:“鱼朝恩,你大胆地念!朕恕你无罪!”
“是……是……”鱼朝恩哆里哆嗦地道:“张……张九龄献《千秋金鉴录》一本。”
“啊?张张九龄献的不是铜镜,而是什么《千秋金鉴录》?”
“这……这不是给陛下找不痛快么?真是好的胆子!”
“谁知道张相是怎么想的?就算他想给陛下提意见,也用不着现在吧?”
……
群臣们议论纷纷,外番使节们交头接耳。
好在大家都是有学问的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本书是给李隆基提意见的,倒也没猜张九龄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只是觉得他很不识趣而已。
李隆基心里面不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张爱卿,你给朕献的这本《千秋金鉴录》,里面到底讲了什么?”
张九龄微微一躬身,道:“启禀陛下,这本书讲的是,千载以来,历代兴衰的缘由。总地来讲,君王尚简朴,国势就会蒸蒸日上。君王尚奢侈,国势就会江河日下。微臣望陛下御览此书后,能够仔细思量,将我大唐江山打理得蒸蒸日上。”
那言外之意,就是李隆基的这个千秋节太过奢侈浪费了,他要对李隆基进行劝谏。
“哈哈哈!”
李隆基先是面色微变,随即朗声笑道;“说得好!张爱卿说得好啊!太宗皇帝曾经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日张爱卿送朕以《千秋金鉴录》,就是让朕以史古镜。嗯,甚好,甚好,这个镜子,朕非常喜欢,它不知胜过多少真正的镜子哩!”
李隆基此言说得极有水平,转瞬间就将现场的尴尬气氛完全化解了。
张九龄献书的目的,是要给李隆基提意见,而不是故意给李隆基的《千秋节》添堵。
闻听此言,他跪倒在地,道:“陛下虚心纳谏,真乃尧舜之君也!臣张九龄不才,愿随陛下一起,开创我大唐盛世。”
“好!”
李隆基站起身来,手举酒杯道:“诸君,咱们满饮此杯。齐心协力,造福万民,开创大唐盛世!”
“遵旨!”
当即,各大臣乃至外邦使节齐齐举杯,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热烈。
其实李隆基刚听了张九龄的话,真有狠狠把这败兴的家伙抽死的冲动。但现在是自己的生日,他着实不想坏了兴致,才灵机一动想出来刚才那番说辞。
看到现在的景况,李隆基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洋洋自得。
可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拍手响起。
有人高声道:“好!好一个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啊!本王子不想让张相专美于前,也想为陛下献上一镜哩。”
谁?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正是会回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
李隆基不悦道:“怎么?达鲁玛尼格王子也要献镜?你不是……不是要献猞猁么?”
达鲁玛尼格老脸一红,随便找了个理由,道:“呃……我回去想了一下,猞猁在长安不算稀奇,献给陛下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换了个给陛下的礼物。”
“哦?但不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给朕准备的,到底是什么镜子?”刚才达鲁玛尼格说,也要献上一镜,所以李隆基才有此问。
达鲁玛尼格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此镜既非铜镜,也非玻璃镜,而是……镜。”
“啥?人……人镜?”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
达鲁玛尼格理直气壮地道:“陛下刚才也说了,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外臣献上人镜,有何不可?”
张九龄也觉得达鲁玛尼格没憋着什么好屁,斥道:“太宗所谓的人镜,指的是我大唐名臣郑国公魏征,此等人物一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你们回纥能有什么人,可以和郑国公相提并论?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达鲁玛尼格的面上现出颇为玩味的笑容,道:“张相莫着急嘛……此人是不是能比得上贵国的郑国公魏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陛下和赵丽妃娘娘说了才算哩。”
“嗯?怎么还有赵丽妃的事儿?”张九龄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
这回达鲁玛尼格这回却不直接回答了,而是冲着李隆基深施一礼,道:“我回纥想向大唐进献人镜,还请陛下准许。”
千秋节本来就有外番使者献寿礼的程序,李隆基就是想不准许,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啊!
他只得道:“准!”
“谢陛下!”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在两个回纥人的夹持下,一名五十来岁唐人模样的人,被带上了花萼楼。此人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了块抹布。
达鲁玛尼格介绍道:“启禀大唐天子,这位就是我回纥要献给陛下的人镜了。他可以照出不少东西哩,无论是您想看到的,还是……不想看到的。”
“这是……”
人们面面相觑,绝大部分人,包括李隆基、崔耕在内,都不认识这个被五花大绑之人。
可是,太仆卿张却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岑宣怀,是你?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呢!”
赵丽妃也睁大了眼睛,惊呼道“杀!杀了他!陛下,不能让此人在花萼楼上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