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的逻辑很清楚。
大唐并不是一个法制国家,其官员断案,讲究一个情礼法的结合。
情者,人情世故是也。严武这个案子,讲情是没法子讲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讲礼更没儿讲,父亲杀儿子,需要理由吗?孔子只教大家“小仗受,大仗走”,可没说父亲会什么样子。
事到如今,也只能讲法了。
法还是比较好讲的,从法律的角度讲,严武一点罪责都没有。现在大唐最应该讲究法律的,毫无疑问,就应该是御史台了。
而崔隐甫,恰恰是御史台的老大,而且是御史台比较强势老大。
原来的御史台老大,也就是地位尊崇,一般审理高~官朝廷都会征求他的意见而已。
对于御史台内部,御史大夫并没有多少控制的权力。
比如在则天朝,萧至忠担任御史时,御史大夫李承嘉曾为经对诸御史道:“弹劾大臣不先向御史大夫请示,这合理吗?”
众御史都不敢回答。
萧至忠就直接硬顶了回去,道:“依据惯例,御史台没有长官。御史,是皇帝的耳目,可以各自独~立地弹劾,互相不必请示。如果弹劾要先向御史大夫请示,那么,弹劾御史大夫又该向谁请示呢?”
事情的结果,是李承嘉大惭无言以对,而萧至忠却声名鹊起。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是,御史大夫对御史台的内部的掌控,进一步削弱了。
各御史从制度上,就可以行使独~立的监察权,想弹劾谁就弹劾谁。
到了李隆基当政时,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甚至于,对于低级官员乃至百姓,御史可以先抓起来关进御史台的监狱里再说。
大唐年间所谓的“酷吏”大都是御史,这就是原因之一。他不需要证据,想抓谁就抓谁,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出情弊,那可能吗?完全不可能!
到崔隐甫上任之前,御史台的牢狱中住满了人。因为牢房不够用,连御史台的厨房都利用上了。
好么,大家办公到了饭店儿没饭吃,因为厨房要关犯人。传扬出去,简直是一桩大大的笑话。
其实张说还真没冤枉崔隐甫,这位虽然一直做文官,但杀伐之气颇重,做金吾大将军定能胜任。
崔隐甫到任之后,没过多久,就把那帮子御史收拾的服服帖贴。他宣布,什么陛下的耳目,想抓谁就抓谁,想弹劾谁就弹劾谁,狗屁!从今天开始,没有御史大夫的同意,不得弹劾朝廷重臣。没有御史大夫的签字,不准抓一个人。
至此,崔隐甫已经把松散的御史太捏成了一个强有力的整体,弹劾起某人来,定当惊天动地。
这也是他有信心对付张说的原因之一。
因此,崔耕来找崔隐甫,让他从法律的角度,来和严挺之打擂台。
简短截说,崔耕带着几个伴当,和柴碧儿一起,见到了崔隐甫。
把事情说清楚后,崔隐甫当即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同意了此事。
一来是,他确实是欠着崔耕人情,不好不还。二来,也是最主要的,虽然李隆基因为张说的建议没让他当宰相,只是担任御史大夫。但是,这宰相的事儿不是还没定下来吗?只要没有定下来,自己就有机会,而严挺之,就是自己入相的最大竞争者之一。
二来是,严挺之乃是张说的死党之一。张说乃是自己的大仇人。有了怼严挺之的机会,焉能错过?
当即,崔隐甫和崔耕等人一起,往严府方向而来。
众人刚到门口,严府的老管家严福就紧走几步,跑了出来。
老头子今年都快七十了,却依然健步如飞,几步就走到柴碧儿的面前,带着哭腔儿,道:“柳夫人您快看看去吧,老爷子发了大火儿,都动了刀子了!”
“啊?这么严重?”
众人一边急急忙忙地往里走,一边问严福具体情况。
据严福所言,本来除了柳剑川之外,今日府中又来了一个劝架的。其人正是严家世交杜家的人,杜甫杜子美。
杜甫能言善辩,还真把严挺之说服了,最后他宣布,自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严武承认自己这事儿做错了,向自己道歉,再给袁英披麻戴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然而,严武坚决不服,宣称自己一点儿都没错,真正错的是父亲,应该道歉的也是父亲。
这还得了?
严挺之直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抽出宝剑来,非要杀了严武不可。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逆子啊!”
“杜甫你给我闪开,真当我杀不得杜贤的儿子么?”
“来人!来人啊!”
……
众人还没进后院儿呢,就听到了严挺之的怒吼声传来。
进了院子里一看,更不得了,但见几个仆从,正死死按住一个中年男子,嘴里还给他弄了块抹布!
柴碧儿看得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夫君柳剑川是谁?
再往前看去,严挺之正拿着一把长剑,跃跃欲试。又有一个二十来岁,形容俊朗满面书卷气的男子,正用身子护在严武的身前,不让严挺之对他动毒手。
看来此人就是杜甫杜子美了。
柴碧儿当即大怒,道:“姓严的,你太过分了。你杀自己的儿子也就算了,还对我夫君无礼?!”
“啊!”
严挺之这才注意到,有一群外人进来了。
他自知这事儿干得的确不大厚道,赶紧挥了挥手,命人将柳剑川松开。
柳剑川乃至诚君子,虽然受了委屈,但把抹布取下来之后也没说什么。
严挺之更感惭愧,深深一躬,就要向柳剑川道歉。可他话还未开口呢,就听到一阵怒喝声传来。
“严挺之,你干犯朝廷律法,意图杀无罪之人,是为不忠;欲杀独子,使严家绝后,是为不孝;面对八岁幼儿竟下得了手,是为不仁;绑缚侮辱友人,欲杀友人之子,是为不义。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真是太不要脸了!”
说话的正是崔隐甫。
崔耕闻听此言,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心中暗忖:坏了,我请崔隐甫和严挺之打擂台,是想要崔隐甫说服他。可没想到崔隐甫和严挺之的恩怨甚深,一心要把严挺之搞臭,而绝没救严武的意思。我今日把崔隐甫请来,恐怕要适得其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