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却是微微一愣,道:“什么案子?”
权怀恩神色肃然,道:“故眉州长史肖放殴伤人命一案。”
“肖放?”
崔耕眉头微皱,从尘封的记忆里,将肖放和自己的过往回想起来。
当初,自己为剑南道查访使,和苏味道一起到了眉州,整好遇到了“黄金失窃案”。
黄金失窃案的本质,是陇西李氏和秘堂合谋,瓜分了理应归于眉州府衙的六千两黄金。
秘堂之主李休,怕自己和他争夺秘堂,让自己的姘头,眉州长史肖放之女肖五娘勾搭自己。并以肖五娘为内应,利用黄金失窃案,让自己和陇西李氏对上。
经过一系列的争斗,真相大白,肖放被削职为民,李休遁亡,肖五娘也在几天后,追随李休而去。因为当日是公审,这件事情的经过也轰传天下。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李休怕连累李隆基,在洛阳皇宫内自尽。肖五娘和自己见了一面后,带着她和李休的儿子李泌回到了眉州。
肖放犯了人命案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
诶,等等,不对!还真有关系!
在自己看来,自己和肖五娘之间是清白的,双方之间的恩怨已经随着李休之死一笔勾销。
但是,旁人根本就不知道当日公审之后,肖五娘、自己和李休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知道,李休派肖五娘勾引自己,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来呢?后来肖五娘带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婴回了眉州。
不用问,那小男婴就是自己的种呗。
至于为什么肖五娘母子不跟着自己在京城享福,而是回了眉州?那可以解释理由就多了,比如说肖五娘不容于大妇,或者自己嫌弃她为残花败柳不愿意纳之为妾,或者小两口闹矛盾了等等。
就是那小男孩为何姓李不姓崔也好解释,掩人耳目呗。
甚至于,不光别人这么瞎琢磨,肖放为了自己女儿以及外孙的幸福,也不会承认这男婴是钦犯李休的骨血。他必须得,也只能是有意无意的对乡邻们暗示,这李泌实际应该姓崔。
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原眉州长史肖放就是自己的准岳父。
现在权怀恩处置肖放的案子,在大家的眼里,恐怕是“良吏”权怀恩,不畏权贵,要秉公执法了。
若是自己听凭权怀恩“秉公处置”肖放,那就是怕了权怀恩,在剑南道众官员心目中声望大跌。
但若是和权怀恩硬顶,那就是徇私枉法,在剑南道百姓心目中声望大跌。
无论怎么选,都是自己吃亏。
诶,也真特么的邪了门儿了,怎么这肖放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偏偏自己到任之前,就出了事儿了呢?
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正在崔耕胡思乱相之际,权怀恩的声音悠悠响起,道:“冀王为何不说话?您可是同意权某人依律断案?那好,不单是肖放该依律治罪,还有他的女儿肖五娘乃是人证,本官这就将其一体收押。”
“等等!”
崔耕这回可真急眼了。
虽然按理说,女子被关入牢狱,是要单独关押的。但是,自古以来,监狱就是人间最黑暗龌龊之处。
女子入了监狱,那还有个好吗?就是被逼着卖身都不是不可能。
就算那女子真的运气好,没受任何委屈,她的名节也彻底毁了你说自己没受欺负,谁信啊?
肖五娘进了牢狱意味着什么?在众人的眼中,自己就是绿云罩顶。
一个绿云罩顶的安抚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崔耕道:“这个案子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还请权长史介绍一二。比如说,肖放去职之后,不是在眉州养老吗?怎么到成都来了?”
“据老夫所知,肖放年老多病,觉得眉州偏远,没什么好大夫。这才两年前,带着女儿和外孙,搬来成都居住。怎么?冀王确实不知此事?”
权怀恩的老脸尽是轻蔑之色,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得了吧!你崔耕和肖五娘那点子破事儿谁不知道?你现在撇清,有个鬼用啊?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再问你,那肖放到底打死了谁?双方又是因何事起了争执。”
权怀恩道:“此事还得从上一任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说起”
然后,他简要的将这个案子介绍了一遍。
这位夏侯刺史非常贪婪。
他刚一到任,就找一个里正,问道:“这里的鸡蛋,一文钱能买几只啊?”
里正回答说:“三只。”
“那一只鸡多少钱呢?”
“大概是三十文一只鸡。”
“那好,本官给你十贯钱,你给本官买三万只鸡蛋来。”
“您要这么多鸡蛋干啥?吃得完吗?”
“本官不是现在要吃,而是想把这些鸡蛋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用母鸡孵出三万只小鸡来。等到了秋天,这些鸡长大了,你再帮本官卖了。嗯,我算算啊,三万只鸡,每只三十文,就是九十万钱。所以,到时候,你还本官九百贯钱。”
“十贯钱出去,九百贯钱回来?有这么算账的吗?”那里正简直欲哭无泪。
然后,夏侯彪之又将另外一个里正找来,道:“你们这的竹笋,一文钱几根啊?”
“一文钱能买五根。”
“那竹子呢?”
“十文一根。”
“那好,本官给你十贯钱买竹笋五万根,等到了秋天,竹子长成了,你再帮本官把竹子卖了,应该是五十万钱,也就是五百贯,你给本官送来。”
诸如此类,实际上,夏侯彪之就是借此勒索地方。
小小的里正不敢得罪堂堂的益州刺史,又不愿意自己把钱垫上,就只能把任务拆解给属地的大户了。
已经被贬为平民百姓的眉州长史肖放,就是被摊派的人之一。
他原本住在成都长春坊,里正孙三才虽然听说过他和崔耕之间的关系,但还是麻着胆子,问了一下。
没想到,肖放略一思索,就答应“领养一千只鸡蛋”,换言之,就是到了秋天,给他三百贯钱。
只是这秋天也到了,眼瞅着夏侯彪之就要大发其财了,朝廷忽然有公文到,夏侯彪之鱼肉百姓,立即革职拿问,由权怀恩继任益州刺史,并兼职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按说这是好事儿,但是,那里正孙三才财迷心窍,暗暗琢磨,肖放是答应交那三百贯钱的。这夏侯彪之一倒了台,这三百贯钱不就是我的了吗?
于是乎,孙三才就拿着当初肖放签的文契,去向肖放讨要三百贯钱。
孙三才也不想想,就算不谈和崔耕之间的管关系,肖放那也是做过眉州长史的。他怕的是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而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里正。
当即,双方争执起来。
激动之下,二人扭打在一起。
肖放年岁不孙三才也六十多啦,二人还打了个旗鼓相当。最后,好不容易经人劝开,孙三才一瘸一拐的回家。
结果,谁都没想到,当天夜里,孙三才就一命呜呼了。
说到最后,权怀恩正色道:“此事虽然是孙三才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肖放失手将其打死,难道不该依律治罪?肖五娘为人证,为了避免她和旁人串供,本官把她关押在益州府衙,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