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面色有些尴尬,心中暗忖,自己的人品当然没得说,但问题是,自己的长相儿,恐怕不符合闺中少女的美学,这也怪不得人家。
他说道:“不……不乐意就算了,一家女百家求么,算俺没福分。”
裴亮却着急道:“傻女子,封将军这样的好男儿你看不上,你还找啥样的啊?再说……就算你要挑拣,这也来不及了不是?”
按照大周律例,私铸铜钱,情节严重的,要连坐家人。但是,十五岁以下的,七十以上的,或者出嫁的女儿不在其列。
裴幼娘道:“父亲大人误会了,其实,封将军往小轿前一拦的时候,奴……奴就动心了。如此有担当的好男儿,堪称良配。只是……咱家的案子一发,奴的身份,恐怕……恐怕配不上封将军。”
胡人清揶揄道:“你还算有些自知之名。”
崔耕却不给他得意的机会,道:“裴县令只是有铸假钱的嫌疑,又没有定罪,裴小娘子多虑了。
胡人清道:“虽未定罪,却是证据确凿。”
“哦?果真如此?”崔耕道:“那裴县令不妨把那些证据,拿给本官看看,我也好早日结案啊!”
“好……”
胡人清刚说了半个“好”字,马上就醒悟过来,若崔耕有意包庇裴亮的话,这证据给了他,那还不得肉包子打狗啊。
他赶紧改口道:“那证据在胡长史处,崔县令要的话,且容下官禀报胡长史,说不定他会亲自给您送来呢。”
崔耕能仗着身份,欺负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把证据毁了,但是对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就不能不讲理了。
崔耕哼了一声,道:“那就有劳胡县令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胡人清告辞离去。
百姓们见再也没什么稀罕可看,也渐渐散了。
裴亮面色有些尴尬,道:“崔相,这个……下官是不是该束手就缚?”
“到衙门里再说。”
“是。”
到了二堂,将伺候的人摒去,屋内只剩下了崔耕和裴亮二人。
崔耕开诚布公道:“关于那桩假钱案,你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实话实说,能包容的,本官一定包容。”
裴亮苦笑,道:“多谢崔相,说实话,那个案子,是一点都没冤枉下官。不过,要说就此治下官的罪,我还真有点不服气。”
“哦?此言怎讲?”
“这扬州上上下下看,除了江都县外,但凡有品级的官员,谁不从假钱中分润?谁是靠那点俸禄过活?咋单抓我呢?”
“啊?”崔耕面色微变,道:“你是说,扬州六县的官员,都参与了?包括那个胡人清?”
“呃,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参与我这个案子,是大家都跟假钱有关。权力大的,就造假钱作坊。权力小的,就收买路钱。至于胡人清,他比我们搂的钱都多,他垄断了扬州附近的铜山。”
崔耕讶然道:“这么厉害?他一个小小县令,能能吃得下扬州的所有矿山?”
大唐钱荒,主要原因就是缺铜。为了鼓励采铜,朝廷规定,所有矿山,不禁都民间开采,只要照章纳税即可。换言之,任何人都有权力开采铜矿,这胡人清能垄断铜山,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县令的能力了。
裴亮解释道:“当然吃得下,人家是张昌宗的人,谁敢得罪?”
崔耕微微皱眉,道:“照这么说,无论是谁,只要造假钱,就得从胡人清手里买铜?那他岂不是一抓一个准?这胡人清有了这个便利,简直成了扬州的土霸王啊!”
裴亮附和道:“可不是吗?外面传闻,是胡人清仗了胡元礼的势,才威逼下官。其实就算没有胡元礼,在扬州也没人敢得罪他。下官当初正是不愿意为他所制,才想打通封将军的门路。”
崔耕忽然心中一动,道:“当初胡元礼办了一个案子,说唐昌郡王李重福造假钱……这该不会是,胡人清故意设的一个套吧?”
“是。”
应答的并非裴亮,而是门外的一个女声。
吱扭扭
门开了,两个美少女出现在二人的面前。一个是裴幼娘,另外一个就是那个要替她出嫁的女子。
那女子冲着崔耕微微一福,道:“妾身牛仙儿参见崔相。”
“什么牛仙儿?你不是叫张仙儿吗?”裴亮惊讶道。
牛仙儿道:“实不相瞒,妾身就是那胡元礼遍寻不得的牛半云之女,牛仙儿。”
崔耕当然知道,牛半云就是李重福假钱案的关键证人,道:“那你爹现在在哪?”
牛仙儿眼圈有些泛红,道:“当时,爹爹带着奴家乘一个小船,连夜出逃。走到半路,小船翻了,奴家被江水冲走,幸得裴县令一家搭救,才活了过来。但是家父……恐怕已经葬身鱼腹了。”
牛半云死了?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李显给他的命令是杀人灭口,但以崔耕的道德观念来讲,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不过,高兴了没多久,他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可比杀牛半云灭口难得多……
首先,假钱案的水,比自己想想的要深。扬州六县的官员,都牵扯其中,胡人清隐隐为这些人的盟主。恐怕自己没来之前,已经被这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自己再厉害,能和六县所有官员为敌?这些人在官场得有多少亲朋故旧?
其次,这六合县令裴亮怎么处置?
看那意思,封常清和裴幼娘的婚事能成。既然如此,自己能照拂当然要照拂了。更何况,这扬州六县官员通同造假钱,自己不惩治别人单惩治他,那不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脸吗?但是,话又说回来,有胡元礼掣肘,自己即便想帮裴亮脱罪,也不大容易。
最后,就是牛仙儿的问题了。
她现在还是朝廷钦犯,是帮她脱罪,还是让她隐姓埋名呢?若是有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可怎么办?
崔耕一时间难以决断。
归根到底,在大周制假钱,存在一个律法和实际脱节的问题。
假钱违法不?当然违法。但是,这件事的本质,,是朝廷自己造的“真钱”不够造成的。
和后世的制假币不同,造的人知道这是假钱,用的人知道这是假钱,收的人同样知道这是假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受害者。
若是没有人造假钱,大周朝廷就会面临眼中的通货紧缩,对经济也没啥好处。
所以,崔耕并没有嫉恶如仇,照章办事。敷衍了裴亮几句后,就暂且在六合县衙安顿下来。
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有人道:“崔相,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崔耕披衣下床。
那人道:“您快出来看看吧,扬州大都督府的兵,把咱们县衙给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