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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两百年来第六子

    道争结束后,人潮开始散开。

    停歇在树上的明鸟也跟着飞起来,只留着孤零零的一只立在树枝上雕琢着自己的羽毛。

    白小璃与苏卓分别之后,在人海中望了一圈,找到书院修士的位置后,她手里握紧了那一枚玲珑棋子,便逆着人流而上。

    苏卓与张行远则是顺着人海下山。

    张行远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可仍旧忍不住问道:“少侯爷,白姑娘去了何处?”

    苏卓说道:“她去找玉山书院的人了。放心,她能进入书院的。”

    得到苏卓的回答后,张行远心中忍不住震惊。

    玉山书院早在望海宴第三天就确定了人选,此时能够让书院破格再招的,除了书院长辈的举荐信,便唯有那位大人的玲珑棋子。

    张行远想起了望海宴的前两天,苏卓曾有的两次独自外出。

    白小璃能够进入玉山书院,很有可能与此有关。

    想到苏卓那别具一格的画道,张行远露出游移不定的神色。

    若是搁在先前,他肯定不会往这个方向猜测,因为苏卓已经是上清宫的弟子,玉山书院要挖上清宫的这个墙角,很显然得不偿失,哪怕苏卓在上清宫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上清宫的脸面毕竟还是要的。

    他忽然有些羡慕起白小璃来。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苏卓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了她。

    ……

    ……

    灰白色的明鸟飞过阴翳万里的天际,来到望海城中央,飞入听潮楼之中。

    飞入顶层窗台后,便落在了装着灵药的器皿上,这些从笙月山上归来的明鸟开始欢快的进食,全然没有在意楼内修士的谈话。

    “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道争最精彩的地方,却是看长公主的那个遗子越境胜了洛河学宫的南宫不夜。”

    “如此看来,此子在先前做出来的模样,都只不过是为了迷惑世人的表象,能隐忍至今也不容易。”

    “他只是为了保命而已。毕竟玉京殿一脉在上清宫里逐渐势大,不出意外,上清宫的下一任掌门便是那个人了,苏卓若是不识相,恐怕也等不到这一次的蜇龙潮了。”

    “胜负倒是无关紧要,真正令人在意的地方,在于他在道争中展现出来的手段。”

    苏卓之所以能够隔空一剑伤到南宫不夜,关键在于气机的把握,这一点众人并没有什么异议。

    唯独苏卓在道争中所运用的身法,让他们有些拿捏不定。

    有人觉得苏卓是提前领会到无一境的真意,可也有人认为另有玄机。

    最后发现难以定论,才安静了下来,许多人都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明鸟毕竟只是普通灵类,只能将所看到的东西传达到秋毫镜上。

    他们听不到声音,更感受不到当场的气机和真元的运转,想要真正看出端倪来,自然是极难。

    思索一阵子,众人没有定论,他们望向负手站在窗台前面的一道身影。

    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即便同为知神境的修士,看着这道背影依旧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望海商会许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本出身于道宫,素来随性,不违本心,年轻时嫉恶如仇剑如蛟。听说一百年前为了一介不相干的女子,一剑动陵江,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因与陵江皇室生了嫌隙,干脆脱离了道宫,转而投来望海城。

    他叫做吴剑笏。

    已是知神境修为的吴剑笏轻轻一掸,落在身边的明鸟四散飞开,然后转过身来,缓缓说道:“那应该不是什么身法。”

    不是身法?

    不少人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什么,露出震惊的神色,“莫非……”

    吴剑笏轻声道:“我也无法十分确定,不过很快应该就可以知道了。”

    众人露出了然的神色。

    早在苏卓踏入这座三千年古城的时候,他们便已经知道苏卓将会面临什么。

    永徽王朝的皇帝对苏卓的态度一直游移不定,上清宫里也有人不想让他活,即便是这座海城……同样也有人盼着他死。

    到了城内,这么多人想要杀他,苏卓想要活下去,便一定要再次出手。

    到时候苏卓一出手,他们自然就有机会看个清楚。

    不只如此,许多事情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席地坐在边上的一位瑶真境修士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如此……”

    吴剑笏知道他要说什么,平静道:“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我们看着便好,不必插手进去。何况望海城内也有规矩,瑶真境以上的是不许出手的。”

    他微微一顿,轻声道:“这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所有人尽皆肃然,吴剑笏口中的那位大人,指的自然便是这望海城的城主。

    ……

    ……

    白小璃在见到玉山书院的人之前,还遇到了一个人。

    她的神色在微微冷下来的同时,也能够在眸子深处看到几分紧张与不安。

    徐凤莲敏锐的捕捉到她的这些神色变化,心中升起几分不快。苏卓那个纨绔只是觊觎你的身子,而我却是真心为了你好,可你却不能信任我?只因为我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你就对我保有戒心?

    徐凤莲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白姑娘,我是真的想要帮你。”

    白小璃看着对方英气逼人的玉靥,倘使徐凤莲没有想要对付苏卓,她可能不会如现在这般戒备,毕竟她确实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好意。只是现在这一份好意不仅不纯粹,而且还让她感觉到危险,所以她再也不想与徐凤莲沾上干系。

    白小璃蹙起眉头,字斟句酌道:“郡主,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真的不需要了。”

    徐凤莲怔了一下。

    好人这个词儿在徐凤莲听来异常刺耳。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白小璃已经施了一礼,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徐凤莲忽然问道:“你要去找玉山书院的修士?”

    白小璃叹了口气,她知道左右已经瞒不过徐凤莲,到时候她随书院一同入了望海城,消息也会传开,毕竟她这个学生很不一般,从她决定将那枚棋子交给书院的时候开始,她的身份便已经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已经明白这些的她只是轻声道:“不错。”

    徐凤莲喃喃道:“苏卓真是好大的能耐。”

    玉山书院确实是比洛河学宫更好,而且对于白小璃这样的花魁来说,书院的地位甚至胜过三大圣地,毕竟天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以琴棋书画入道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苏卓怎么帮白小璃拿到书院的举荐信,可只要苏卓做到了,他就可以对白小璃为所欲为。

    怪不得白小璃会拒绝自己。

    徐凤莲摩挲着腰边的黑鞘。

    几片落叶从她身旁飘过,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然四分五裂。

    自从来到这里,两世为人的她已经很少体会过这种败北的滋味,更别提连番败北,更是从未体会过。

    她已经对这位长乐侯真正动了杀心。

    ……

    ……

    北祁云州的花魁玉夕颜不出意外的进了玉山书院,平日她巧言善辩,此时跟在书院的弟子身后,却安静了不少。

    一直听说过书院的厉害,可一直未能亲见,即便在云州的时候被玉山书院的高人看上,那时候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做不得数。如今真正进了这里,才知道玉山书院为何隐隐能与三大圣地比肩,尽管没见到那位被称作落笔生风雷的书生渊明月,可在场的每个同门,都有种经纶满腹,胸藏韬略的感觉,而且看不到什么架子,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便是那些风流点的,也不会见着她姿容貌美,便言辞逾矩,始终进退得体,让她不自觉心生钦佩。尤其是那几个文士前辈,更是气质高绝,让她不自觉心生崇敬。

    在这样的地方,言多必失,故意卖弄,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想要不犯错,最好的法子,便是少说话。

    玉夕颜正觉得有些沉闷,一转头,便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双好看的眸子露出几分诧异来。

    她自然记得白小璃,望海宴第三天的时候,她还讥讽过这位来自永徽陵江的花魁。

    她自认为没有能撑船的度量,只许自己花容月貌,倘使别的女子生得和她一般貌美,便要理所当然遭她妒忌。

    不过公平的是,那些和自己一般貌美甚至更美的女子,最后总是比不过自己,或许是琴技,或许是修道资质,也可能是左右逢源的本领。

    这位白小璃,便是她又一个手下败将。

    只是望海宴已经结束了,她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抱着侥幸,认为卖弄矫情就能够得入书院?

    她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几分嘲弄。

    “请,请等一下。”

    白小璃紧攥着手里的那一枚棋子,终于开口。

    听到她的声音,玉山书院许多人都看了过来。

    她那动人的娇靥上神色显得有些局促,似是不安。

    望海宴上颇感遗憾的学生轻声道:“先生,是那位白姑娘。”

    被称为先生的中年文士名为严君泽,他看着白小璃,皱了皱八字眉。

    这样的事情,以前望海宴结束的时候就会出现,并非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严君泽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尽量使语气变得平和:“书院已经不招人了,白姑娘三年后再来吧。”

    白小璃知道对方误会自己了,她之所以显得不安,是担心一旦那枚棋子拿出来,会造成太大的动静。

    她轻咬薄唇,说道:“我有东西想要交给您,不知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严君泽那八字眉皱的更紧,仔细的审视着白小璃,最后说道:“在这里交给我便好了。”

    白小璃有些犹豫。

    玉夕颜嘴角的嘲弄更甚了几分。

    不少书院弟子摇了摇头,倒不是不耐烦,只是觉得同情与怜悯。

    他们都知道入书院有多不易,也能够体会落选后那种痛苦无助的滋味,如果换作他们,也不愿轻易放弃,修行这种事情,便是一步慢步步慢,今年入不了书院,三年后就算没有蜇龙潮,也好不到哪里去。

    严君泽眉头皱得更紧,说道:“白姑娘,这里没有外人,直接交给我便好。”

    白小璃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伸出手,摊开掌心。

    露出一颗玲珑精致的白色棋子。

    两百年来的第六颗玲珑棋子。

    “那,那不是……”

    “怎么可能。”

    全场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玉夕颜嘴边的笑意僵住了,旋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几个女学生震惊得掩住檀口,生怕不小心失声叫出来一般。

    “这……”

    严君泽那略显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震,内心犹如翻江倒海。

    他慎重的接过那颗棋子。

    从他颤抖的袖袍就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的震惊。

    半晌后,严君泽望向白小璃的神色已经截然不同,极为复杂,既有不解又有尊敬。

    毕竟这是那位李太卿的棋子。

    前面得到玲珑棋子的五个人,一位是梁云王朝帝师,一位拜为书画两半圣,余下三位都是书院大才,人中龙凤。

    如今李太卿再落一子。

    便是这个看起来并不非常出色的花魁。

    那位大人从来不会看走眼,如此看来,是他们都看走眼了。

    他举起右手,示意请。

    “白姑娘,从现在开始,你便是书院的学生了。”

    往前走,便是朱轮华毂。

    然而,对于那个看似纨绔放浪实则世事洞明的少年而言,却不仅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一次脱出樊笼的机会,还意味着要因此与那位来自大周的郡主彻底对立。

    他什么都明白,可什么都没说。

    白小璃不知为何一下红了眼眶,泪水沾湿了眼帘,她轻咬着薄唇,喃喃说道:“多谢。”

    ……

    ……

    曲径通幽处,就在苏卓与李太卿两次见面的地方。

    李太卿微闭眸子,席地而坐,面前一檀几,几上纵横十九道。

    此局只要在中腹再落一子,便可以令局势瞬间豁然开朗。

    李太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终于落子。

    这一子落在了东南角,使得这一盘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