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恩没给李德裕重力抛石机,也没给他黑火药,更没给他其它的神兵利器。只是递给他一张地图,一张看似很普通的地图。
在李德裕疑惑的目光中,鱼恩开始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先是指着一块绿色的地方说道:“相爷请看,为了便于区分形势,本正在地图上做了些改动,泽潞便涂以绿色。昭义领有泽、潞、邢、洺、磁五州。”
“相爷再看这里”
随着鱼恩的手指,李德裕的目光开始放到地图上的一条红线上。地图上只有这一条红色,所以这条红线显得格外让人注意。
当鱼恩的手指随着红线自上而下移动,他也开始给李德裕讲解这条红线。
“此线代表太行山,而线上这些粗重的红点,代表的便是太行八陉。此八陉,得其一便进可攻,退可守,可保一方无忧,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太行八陉的说法自古有之,通读经史的李德裕当然知道,所以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然后等待着鱼恩后面的话。
当鱼恩的手指走到太行陉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太行八陉,可供泽潞固守的只有这太行陉,天井关正是太行陉的门户。有天井关在手,朝廷便掌握主动,进可攻,退可守。刘禛非但威胁不了东都,还得时刻担心朝廷兵出天井关,剑指泽潞。”
道理自然就是这么个道理,不然也不至于丢了个天井关,朝堂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李德裕也不会被逼着来这里找鱼恩帮忙。
本以为鱼恩会有什么锦囊妙计,可是当他说道这里,声音忽然就停止了。洗耳聆听的相爷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再说话。正当李德裕按耐不住要发问的时候,就见鱼恩的手忽然动了,改点指为掌,大手一下就拍在地图上,将泽潞按在掌下。
随着这重重的一掌落下,鱼恩忽然一改淡定从容的表情,恨恨的寒声问:“可是这泽潞四面八方,也只有一个天井关。不知相爷有没有想过,为何只有王宰能有所建树,其它诸路却寸步未尽难道刘禛已经强大到足以抵抗天下藩镇还是其它诸路还有比天井关更险要的关隘”
面对鱼恩的问题,李德裕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鱼恩知道答案,而且他也知道,鱼恩知道自己知道答案。
只是现在鱼恩这么说,显然是想到了某些自己没有想到的问题,所以现在洗耳聆听才是最好的选择。直觉告诉他,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鱼恩想到的问题之中。
果不其然,鱼恩的下一句话就着实震惊了他一番。
“有人说他们是再恐惧,害怕打输了被朝廷责难。有人说他们是在观望,都想左手渔翁之利。然而本正以为,诸路之所以这般虚与委蛇,并非他们不敢打,而是他们不想打。”
不想打,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透漏着一个让人不敢想象的真相。就算以李德裕的城府,想到这个真相的时候,也难免有些不寒而栗,冷汗直流。
为了征讨刘禛,朝廷一共征调了,魏博,承德,河东,河阳,义成,河中,忠武七路,除了魏博和承德这两处法外之地外,剩下的可是朝廷还能控制的地区。如果这五路人马还心怀鬼胎的话,那天下还有可信的人么
至于他们为何不想打这个问题,李德裕并没有深究,因为这就像是一张纸,连日的操劳已经让他丧失了往日的洞察力,所以并没看到纸后面的东西。如今鱼恩捅破了这张纸,他要是再看不到后面有什么,那么他哪里能当这么久的宰相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世袭两个字
天下这么多的藩镇,只有河朔三镇因为朝廷无力讨伐而默认了他们世袭的行为。可是其它藩镇就真的甘心只看着世袭这块蛋糕流口水,而自己却不能咬上一口
当初淮西吴元济叛乱,之所以可以搅动的整个大唐都是一片腥风血雨,并不是淮西有多么兵强马壮,只是因为有人想要向河朔三镇靠拢,坐稳世袭这块蛋糕,而这个人正是吃过这块蛋糕的李师道。
只是一个李师道尚且如此,现在却有五个藩镇想如此,这又怎能不让李德裕害怕
看着李德裕身后的冷汗,鱼恩再次开口:“诸路想要的无非就是个先例。只要朝廷征讨不了刘禛,按照朝廷以往惯例,为了维护颜面,必然会让他效仿河朔,他们也就可以效仿”
还没等鱼恩说完,李德裕就匆忙打断他的话:“此事万万不可若是如此,义勇军必须调回万不可因为陇右而顾此失彼与陇右西域比起来,天下诸道的不臣之心更重要”
相爷就是相爷,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就能把其中厉害掂量的清清楚楚。只可惜现在的他已经乱了方寸,丧失的不只是洞察力,还有冷静的判断与沉稳狠辣的心机。
见他如此迫切,鱼恩忽然送给他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颇为得意的问:“相爷可知,王宰为何能攻破天井关”
问问题的同时,鱼恩的手指看似不经意的放在地图上,恰巧放在磁州上,而地名的旁边,还有一个叫王晏实的人名。
有些人天生沉稳,就算会有方寸大乱的时候,那也是暂时的问题,李德裕便是这种人。短暂的慌张以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
笑声特别爽朗,特别得意,特别欣慰,特别的释然。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得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是啊,王宰为何可以攻破天井关因为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
也许别人想要趁机捞好处,但是王宰绝对是来平叛的,至少最开始他是这样想。
明悟过后,李德裕就知道王宰是害怕了,不然他不会派自己儿子王晏实坐镇磁州。
如果他想继续攻打刘禛,肯定会出兵天井关北上,攻打泽州,随后进兵潞州。而不是沿着磁州北上,再去太行八陉里硬闯其它天险。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宰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动了别人的蛋糕,被人背后捅刀子。所以让儿子坐镇磁州,一来可以防御魏博的何宏顺,二来可以防御义成军的刘沔。
想到这里,李德裕起身向鱼恩告退,因为既然知道问题的根本,不用鱼恩再多说什么,他自然就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走的时候,顺走了鱼恩一张地图。
这张鱼恩用现代方法绘制的地图在李德裕看来就是个宝贝,前方形势一目了然,山川河流,险要隘口尽在其中,对他来说就是个宝贝。
离开鱼恩的府邸,李德裕便急匆匆的赶到大明宫,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相爷又一次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一道道圣旨就这么飞出了京城。
随着飞驰而去的马蹄,相爷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因为他知道,最棘手的问题终于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