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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忽然造访的相爷

    该忙的人总是闲不下来,该闲着的人总是有时间享受安逸的人生。这是一种生活习惯,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也许有人会说,忙碌的人不懂得享受生活;也许有人会说,安逸的人不知进取。可是无论那种说法,都难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天生先天下之忧而忧,有些人天生先天下之乐而乐。

    相爷李德裕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在长安城有个很大的宅院,宅院里各种奇花异草,鸟语花香,雕梁画栋,就算比皇家御花园也毫不逊色。

    可正是这样一个懂得享受的人,却是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因为他的目光更锐利,看的更远,也更加透彻。

    随着一封新战报,一封奏疏的到来,相爷一散朝便忧心忡忡的来到鱼恩府邸,带着满脸的愁容,希翼的等着鱼恩能再给他一个惊喜。

    奏疏来自安南,经略使武浑役使将士修筑城池,将士不满而作乱,焚烧城楼,劫夺仓库。作为经略使,武浑非但没有任何作为,反而匆忙逃到广州,上书朝廷请求发兵急救安南。

    战报来自忠武军,由节度使和监军同时署名上奏。

    自从对泽潞用兵以来,打的最猛的人不是刘沔也不是石雄,而是忠武军节度使王宰。忠武军一路披荆斩棘,拿下天井关,眼看着前面就是泽州心腹。然而就在前天,昭义军刘公直再次夺回天井关,刘禛的底盘似乎又变成铁桶。

    虽然王宰在战报中一再劝说皇帝不必担心,忠武军兵精粮足,将士们悍不畏死,用不了几天就会再夺回天井关,但是这番说辞显然是没多少说服力,不然李德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粗略看一遍后,鱼恩一边合上战报,一边张口问:“圣上是什么意思”

    “自你归来后已三月有余,李忠顺虽攻破渭州城,但自那以后却寸步未进,别说饮马黄河,就连兰州都没见到”

    相爷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鱼恩急匆匆的打断:“不行义勇军不能回来打回来的土地怎么办迁徙过去的百姓怎么办除非彻底打垮吐蕃人,不然西征大军千万不能回来,否则大半年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相爷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和鱼恩继续纠缠,而是忽然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话题。

    “今日朝参,兖王与侍中等人的意思是,朝廷不如先安抚刘禛,反正他要的只是个节度使而已。这样以来,既不怕安南战乱,又不必调回西征大军,说是一举三得也不为过。”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番话,却让鱼恩听出一个意思,那就是现在朝廷最怕的就是安南又乱,陷入三面开战的尴尬境地。

    低头思量好一会儿,眉头紧锁的驸马爷忽然茅塞顿开,笑呵呵的问了一句:“那相爷的意思”

    自始至终,李德裕只说了别人的见解,却没有说一句自己意见,显然这两种解决方式他都不赞同。与他一样,鱼恩也都不赞同,所以才有眉头紧锁,才有还一会儿的冥思苦想。

    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李德裕,见他这番模样瞬间大喜,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那一番权衡说了出来。

    “老夫以为,就算安南真有叛乱也不足畏惧。其一,安南多是蛮族,蛮族并无远虑,所求的不过是温饱而已,就算叛军中有些朝廷故旧也是孤掌难鸣。等到他们占领整个安南,绝对会偏安一隅,甚至连北望的想法都不会有。其二,安南山高路远,就算叛军想打到长安来,山高水长之下,各路藩镇重重险阻也非其力所及也因此,就算朝廷不发兵镇压,所失去的也不过是个山高路远,失多余得的安南而已。”

    李德裕的意思鱼恩听懂了,那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放弃安南。丢掉安南,就相当于丢掉南方的麻烦,朝廷仍旧是东西两线开战,和原来并无区别。

    “所以相爷的意思是,先不去顾虑安南,先打吐蕃与刘禛只是这样以来,相爷来找本正,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吧”

    问话的人一脸疑惑,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李德裕为何还会来找自己。

    是因为朝廷缺钱了不应该啊朝廷缺钱,人家从来都是指挥小吏直接来抢,何时跟自己这么客气过

    “哎老夫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想求驸马能给老朽一点支撑下去的信心。”

    称呼从老夫变成老朽,看起来谦逊了许多。然而鱼恩宁愿不享受这一番谦逊,他更想要的是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相爷。因为他知道,能把相爷逼到这番地步,就说明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随着这声叹息过后,相爷开始如竹筒倒豆一般,开始噼里啪啦的往出倒苦水,连日来心头的压力,都在鱼恩这里一吐为快。

    随着相爷的话,鱼恩才知道,原来自从刘禛叛乱以来,朝廷里妥协的声音就没停止过。原来还好说,有皇帝坚定的支持,李德裕自然可以力排众议,苦苦支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东西两线都没有大捷传来,战争仿佛陷入无休止消耗的泥潭,这也就让求和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就连皇帝也萌生了先打一边,再打另一边的想法。

    借着这次安南与丢掉天井关,朝堂上所有人都开始指责他,说他大权独揽,说他一意孤行,说他这么干肯定会把朝廷拖垮,让大唐陷入万劫不复。

    仔细想想,也不能说这些人错了,也不能说李德裕对了,因为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李德裕主战,是因为他看到了战争的好处。知道拿回河湟故地,大唐会有足够的土地给百姓休养生息。知道剿灭刘禛,朝廷对于藩镇的威慑力又能提升一个档次,让蠢蠢欲动的藩镇们不敢再肆意妄为。

    其他人主和,是因为他们害怕朝廷打不赢,害怕东西两线万一有个闪失,都会让朝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西线输了,义勇军也就没了。没了义勇军的朝廷,各路藩镇还会俯首帖耳么

    东线输了,泽潞做大以后,刘禛会直接威胁东都洛阳,到时候朝廷东西不能兼顾,南北不能沟通,剩下的也只是西陲一隅而已,那时候大唐也就真的四分五裂了。

    想到这里,鱼恩的心里对于李德裕产生一丝愧疚。当初是自己执意要打吐蕃,又是自己忽然抽身事外,把这一切的压力都压到相爷的身上。因为这份沉重的压力,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相爷的身形已经佝偻许多,鬓角也开始华发重生,那个气宇轩昂的相爷仿佛已经一去不复返。

    看着李德裕希翼的表情,鱼恩忽然明白了他的来意。他是来要东西的,要能决定泽潞战场胜负的利器,可以砸碎一切关隘与城池的利器。

    是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东线战场高歌凯旋,才能减小他所面对的压力,才能让大唐在这场赌生赌死赌国运的战斗中毫无悬念的赢下来。

    略微沉吟一会儿,鱼恩略带惋惜的开口:“新式抛车太过笨重,无论运送与组装都很麻烦。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泽潞想要以抛车建功,也需要月余的时间。更何况,这种抛车制造起来太过简单,本正害怕一旦藩镇掌握,对于朝廷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听到他这番话,李德裕脸上难掩失望的表情。鱼恩没有猜错,他来这里就是想要重力投石机。有了义勇军的先河,对于攻城来说,重力投石机就变成神一样的存在。自从泽潞战事开启,李德裕最先想到的就是它。

    只可惜,他看到的是利,鱼恩看到的却是害。自从战争一开始,鱼恩就坚决不同意把重力投石机下发到藩镇手里,甚至连让他们看一眼都不行。这倒不是鱼恩敝帚自珍,而是因为他害怕。因为有了它,攻城就变的简单了,藩镇会毫无顾忌的攻城拔寨,到时候打的是谁的城还真说不准。

    本以为到了现在,鱼恩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坚持,会毫不犹豫的把它投放到泽潞的战场上,可惜相爷还是算错了,鱼恩还是像战争开始前那么固执。

    说实话,李德裕也拿不准其中利弊,所以在鱼恩的坚持面前,他又一次选择了妥协,只是这次妥协中带着浓浓的失望味儿。

    既然事情已经有结果,事务繁忙的相爷自然不会再逗留下去。只见他一脸落寞的站起身,对着鱼恩告辞:“驸马末怪,倒是老朽孟浪了,告辞。”

    就在李德裕刚转过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让他万分惊喜的话:“相爷且慢虽然抛车不行,但是本正还有妙法,保证拿下天井关有如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