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范和陆游两人站在一片窝棚面前,如果不是曹珍在身边跟随,跟本不打算进去,立马掉头就走。
眼前景象是厢军驻地?不如说乞丐窝更确切些。
真要说,只怕乞丐窝都要比他们活的自在。至少,乞丐们还能自由自在走动,但厢军可不行。
厢军军营,更多像是巨大难民营,说来怪不得谁,毕竟原本就是遭灾流民。能够保证不饿死,已是最大仁慈。至于自由自尊之类,抱歉,那是吃饱以后才能考虑的问题。
衣食足而知荣辱,在一堆饿的瘦削人中,谈理想不如说的直白些更加妥当。
曹珍好容易找到正在调解吵架军户的指挥使,后者见到有虞侯来访,大为吃惊。
“您是虞侯,论起来,还没俺官大,不过,有个鸟用,这帮人最多剿匪,仗从未打过,您看架势,上去不过是送死,要是可怜俺们,最好另找些人吧。俺们虽是贱命,也想赖活着,总比死了强。”
指挥使说的很寒酸,也很现实,这是大部分厢军,尤其是非校阅厢军的惨象,他们还在临安左近,那些犄角旮旯的,恐怕只剩下吃的本能。
梁范早就该想此问题,但他不敢去想,因为此刻不是做慈善的好时代,若是赊个粥,或许有人说句梁大善人,还会夸个好,念个长命百岁。若是去贫民窟里送米面,只怕会被认为是疯子,正常人干不出这等事。
不去想不代表不存在,当切实面对,无论如何难以平复内心。
“老秦,跟我走,吃香喝辣不敢说,饭要是吃不饱,你砍了我。”梁范双眼通红,不忍看那些衣不蔽体,几片破布遮掩,好不在意喂养孩子的母亲。只是从形状看,根本没有奶水。
“小郎君说笑,大白天让俺做梦,不好。”
“此事我从不开玩笑。”
老秦笑了,笑的嘴都裂开,却让看到的人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半口牙已经坏掉,不知是否经常嚼树根所磨。
“老秦,俺们不扯谎骗你,小官人是梁范,那位是陆官人,您接到那份命令是真的,以后便是火器监管辖。”看着老秦目光有些改变,曹珍继续道,“俺是曹家人,祖上济阳郡王,冠军联赛就是俺两人名下产业,要是到时您还吃不饱,尽管去足球场拿!”
冠军联赛秦武兴自然知晓的,“曹爷,您说的当真?”他一脸期待看着曹珍。
原本,已经彻底失望,只当几人是来错地界,孰料,真还有人惦记他们,“郎君们没忘记俺们?”
“国朝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大宋子民,我们没来,只是时机不成熟!”
多年以后,梁范的这句话,真的传遍南北西东!
陆游自始至终没说话,不是他不说,而是不愿说,他是一个充满理想的文人,即便在被秦桧压制年代,依旧认为天下会是充满幻想。
然而,眼前景象打破想象。
梁范不打算说什么,毕竟一个人梦想破灭时候,心情并不好,他不打算触霉头,所以先行指挥。
“老曹,先回吧,明日带上粮食衣被,先让弟兄们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干活。”
“您放心,有饭吃就行,这些人都快傻了,只要有口吃的,不用催都能拼命。”
是啊,基本的生存得不到保障,人们的生理便会发生变化,到最后,会渐渐逼近祖先,所以,危难之际,易子而食甚至人相食并不罕见,只因为,那是求生的兽性本能。
梁范原本十分担心如何收付改变这支厢军,毕竟武卫的名号,并非是一个滥用名号。
可惜,他想的太多了,一车车旧衣,一车车粮食拉过来以后,便跪得遍地人,不管是孩子,大人,还是白发老者。
梁范自然不敢受此大礼,毕竟他说谎也多,说不定那天真有雷从天降。
辛次膺不然,大大咧咧受了一礼。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话不多说。
“走,跟着辛某,吃肉,喝酒,娃有学上!”
“官家万岁!”
“青天大老爷!”
“大恩人啊!”
“小人给您做牛做马!”
贫穷的人低贱,低贱的不是人本身,而是自我内心感受。
辛次膺很好的捡了梁范桃子,但是他很高兴,此事只有辛老头做才最为合适。
不管梁范还是陆游,年轻有为的官员若是被人如此称颂,可不见得是好事。
恩出于上而非官!
老辛自己做,谁敢说,一个年近古稀之人,能有何想法?他又不是姜尚!
一下多了将近五千人,梁范不晓得该高兴还是烦恼。
每户拨付的钱粮,只够最基本的餐食,剩下的,都要火器监,或着说梁范来负担。
将近一千军户,每户每月两贯,一年三万贯。
多么,不多。
少么,也不少。
这并不是难题,难得是,他们实在是太拼命!
猪肉依旧不是达官贵人们喜欢的东西,但肚里没有的厢兵们不在乎,一人两碗猪肉炖菜,管够的炊饼后。干起活来都和不要命一样。
最后硬是靠老秦拿着鞭子一个个抽回临时搭建工棚。
就连老秦自己身上也有鞭子痕迹,那是被辛次膺抽的,严格按照级别算,只有老辛才有这个资格,并且年龄还有优势。
“你们这些浑崽子,以后的好日子还长久呢,都好好的养壮实,争取活到和老夫一样年纪,到时候看着娃娃们在泥地里打滚,再给他们嫁娶生养,若是这么个拼法,早晚让儿孙们早早的去坟头看你!”
老秦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边吃饭,一边哗啦啦的流泪。
然而,没有人嘲笑他,不管是谁,都在大哭流泪,张小五是个队正,此刻在嚎啕大哭,嘴里的炊饼都快掉下来。
“爹啊,娘啊!你们看见了,俺们有肉吃,俺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你们在那边,还缺吃穿么!”
整个营中,飘来诱人的香气,却又有着震天的哭声。
梁范、陆游、辛次膺三人坐在坡上,都是没有言语,却是一样的泪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