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男爵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书房的。
此时此刻,仿佛魂不守舍都没法形容他的状态。
昨天晚上,当他亲眼目睹了女儿与管家在血泊中的惨死,恐惧的情绪便笼罩了他。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防不胜防的毒药面前,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说没了,就没了。
因此,整个晚上,他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性命,生怕稍不留神,就被凶手盯上。
那时候,他感觉,要和大家待在一起,自己才有安全感。
然而,当儿子也在他面前宁静地死去时,他却只想摆脱人群,摆脱众人的眼光,摆脱心里的压力,一个人待着,一个人静静。
生命确实脆弱,他再一次告诉自己,或许一切真是命中注定的。当死神来敲门的时候,你根本没法躲开。
望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房,康纳男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我也有可能活不过今天……
……毕竟,凶手的身份还是个谜……
……既然如此,我可不想在死去之前,留下更多的遗憾……
是啊,我已经对不起维特了……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事实证明,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总会胡思乱想。
他缓缓地坐到书桌背后,似乎是出于长期以来的本能,他打开抽屉,习惯性地摸出了那个挂坠盒。
拥有时有多甜蜜,失去时就有多痛苦。
凯瑟琳当年青春烂漫的笑容,至今依旧令他心头刺痛。
今天,在这紧张恐怖的气氛中,这样的心情被进一步强化。
然最终,他还是没有打开挂坠盒。
时间过了这么久,当年的凯瑟琳,或许也只剩下坟冢中的枯骨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失去的,绝不仅仅只有凯瑟琳,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
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单纯,多么美好,
走私贩的生活尽管风险不小,甚至朝不保夕,但是,至少,他可以为一个简单的目标活着,为一个平凡的理想愉快地奋斗着。
经商,赚钱,和好兄弟大碗喝酒,迎娶凯瑟琳……如果没有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这就是他人生的全部。
然而,凯瑟琳弃他而去了。
他怀着一个单纯的梦想,可凯瑟琳并不是。
他渴望自力更生,渴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拥有一个平民能够拥有的最好的人生。
但凯瑟琳想的却比他更多。
呵呵,
在这个等级制度分明的世界上,贵族与平民,果然不能同日而语啊!
向前一步,便可以支配别人的命运,后退一步,便只能坐视喜欢的女人离自己而去。
不得不承认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从那天开始,康纳男爵就感觉自己的梦想不再单纯了。
他想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尝尝他的厉害,
把曾经被人支配的恐惧,再返还给其他人。
他似乎成功了。
他得到了曾经被别人所艳羡的爵位,拥有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家庭。
至于女人嘛,还不是想要什么类型的,就有什么类型的,想玩什么花样,就玩什么花样。
但他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书房里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是埃德加·德拉根。
他低着头,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康纳男爵默默猜想:或许他还沉浸再朋友死去的悲痛之中——维特没几个朋友,埃德加便是其中之一。想必维特死了,埃德加也很难过吧!
“埃德加,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维特也是我的儿子,”康纳男爵缓缓说道,“我想问问你,今天我们吃早餐时,你在维特的房间门口,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埃德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这沉寂的气氛中,他只是默默地思索着,回忆着。
“我感觉,我好像在做梦,做一个噩梦,”埃德加忽然不自然地笑了笑,“昨天早上,欧也妮婚礼前,维特少爷还把我叫去,让我帮他系脖子上的领结。
“那时候,我还很担心他,毕竟他平时不爱与人打交道——我怕周围有人提到什么话题,刺激到他的情绪。
“但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至少在我的视线所及范围内,并没有发生。”
康纳男爵默默听着他答非所问的叙述,却并没有出言打断。
在他看来,埃德加和自己一样,都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伤与错愕之中,都是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这样一来,聊聊天也好,至少那忐忑不安的心绪,有个发泄的渠道。
“从教堂回来之后,我便陪维特少爷回到了他的房间,他说,晚宴太吵,他想静静。
“我没有反驳。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或许妹妹结婚了,他又想到了什么伤感的事情。
“我跟他到了房间的门口,但是并没有进去。虽然我和维特少爷是朋友,他曾经甚至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了我,但是我知道,他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我不想打扰他。”
康纳男爵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做法。
几年前,因为有仆人无意中闯入他维特房间,导致维特大闹了一场后,康纳男爵便再也不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儿子了。
“如果……如果我能跟他进去……”埃德加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微微发颤的语气说道,“如果……如果我一直盯着他,或许他……他就不会……”
康纳男爵看着他,叹了口气,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或者,如果我没有搞丢钥匙,便有可能早一些发现他……他的状况……
“男爵大人,我感觉,维特……维特他是被我的疏忽害死的啊!”
当埃德加说出这句话时,他仿佛遭到了暴击一般,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几步。
傻孩子。男爵心想。不过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我替维特感到幸运。
“这不是你的错,”康纳男爵淡淡道,“凶手的手段防不胜防。他几乎让整座城堡里的人都变成了傻子。”
埃德加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仿佛在挣扎着,努力寻找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
“维特他很信任我,才把钥匙给了我,”埃德加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可偏偏在大火中,我把它搞丢了。”
“或许这就是命。”
“男爵大人,感谢您的宽慰。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法原谅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不会了。
“这把钥匙,是维特少爷自己保管的那一把,和我那把恰巧配成一对,”埃德加抬起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他死去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把它随意地摆在了书桌上。
“我想,从今以后,我会把它随身携带着,算是对死去朋友的纪念,也算是一个血的教训吧!”
埃德加笑得很惨淡。
钥匙上挂着的小铃铛发出了叮当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