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伏波上尉匆匆来到了胶州港,他乘坐的是老爷爷级别的武装运输舰“加利西亚飞鱼”号,船龄已超过40年,几乎快散架了,但目前也被从修船所内拉出来,运了满满一船盐、茶、布、鱼、米、油等商品,来到了胶州港,由此可见为了应对越来越严重的灾情,东岸人也是拼了。
“……以如今这个趋势看来,今年的秋粮播种工作很是堪忧啊,就登莱二府而言,恐怕只有极少一部分修建了灌溉水渠且邻近水源的地方才能耕作了,更别提现在蝗灾的阴影也已笼罩到了大伙的头顶。我很担忧,明年吃什么!而且,万一明年旱灾和蝗灾仍然持续呢?到时候又怎么办?要知道,我们现在要担负起责任的,不光是登莱二府五六十万民众、军人,还有数量破了十万的山东灾民,这个压力是巨大的。老实说,我现在已经有些后悔接纳了这么多灾民了,当时有些托大、有些过于膨胀了,在这一点上,我要自我批评。”一来到胶州要塞内部的作战指挥室外,耳尖的刘伏波便听到了梁向俭浑厚的嗓音。
“都是被粮食给愁的。”坐在会议室门口“晒太阳”的黄汉华笑着拍了拍自己手边的石凳,示意刘伏波坐下,然后说道:“山东西四府那么多人,几百万呢,我们又能赈济得了几个?登莱本不是什么土壤肥沃的所在,农业条件其实很一般的,养活自身六十万人已经不容易了,这还是靠了推广三茬轮作制度、兴修水利、平均地权、推广新作物以后才做到的。可现在旱灾导致大幅度减产,下面可能还要绝收,眼前这又多了十万灾民,后面的日子,简直无法想象。听说南方开拓队江志清队长已经下令宁波全面禁止种棉花、桑麻了,所有棉田今年秋播时一律改做了稻田,就连一些田埂、坡地、荒地上也栽种了土豆、红薯、玉米等作物,以尽一切手段提高粮食产量。毕竟,那边没有发大灾嘛,比起山东这边要好上太多了。另外,听说那边还在搞什么‘舟山渔业产量倍增计划’,想尽办法多生产咸鱼供应山东这边,确实是尽力了。我们如今能做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就看老天赏不赏脸了。”
“那今年老天到底赏不赏脸呢?”刘伏波一屁股坐到了黄汉华的身边,问道。
“目前看来,很不赏脸。”黄汉华苦笑着说道:“旱灾继续蔓延,整个七月份滴雨未下,这已经是连续四五个月没下雨了,而且蝗虫爆发的州县数量明显上升,登莱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大面积的蝗虫,情况很不乐观,或许应该说很恶劣吧。”
事实上真实的情况可能比黄秘书说得还要更恶劣一些!在刚刚过去的七月份里,整个山东的旱情照例继续蔓延,雨水不见踪影,蒸发量却不见少,很多河流、小溪干涸见底,以往水量丰沛的大河也变得奄奄一息,只有河床中心还有一些水在断断续续地流淌着。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即便登莱开拓队组织了大量的人手挑水灌溉,但却收效甚微,只能力保极少一部分农田的收成了。
至于说二十年来陆续修建的蓄水池及灌溉水渠,在没有降水及上游河水、溪流的补充下,目前水位下降得厉害,很多蓄水池、小型水库已接近干涸,在保证人畜饮水的情况下,所能做的也就是浇灌一下紧邻水库的一些田地罢了,真的做不了太多。也就是说,随着旱情的持续与蔓延,如今登莱二府的情况正如黄汉华所说的那样,“老天很不赏脸”,情况很危急。那么,在获得更大的粮食来源之前,适当压缩赈济灾民的数量,使其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确实是一件很必要的事情。
“我听说,你们已经搜罗了超过十一万多灾民了?怎么有这么多人?青州那边怎么能跑来这么多人,清军不拦截么?”刘伏波一听也皱起了眉头,这登莱的旱灾看样子搞不好要长期化啊,问题确实很严重,特别是他们还接收了十余万灾民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有些不堪重负了。
“大部分都是莱州府清国控制区的,其中一个平度州就贡献了超过一半。”黄汉华解释道,“从陆地与海上过来的山东西四府移民并不多,不过近来有逐渐增多的趋势,这可能是因为清国地方政府赈济灾荒不力的缘故吧,因为很多跑过来的灾民都在嚷嚷地方上没有足够的粥棚施粥,他们不得不出海逃荒。”
“另外,本月(8月)初,登莱二府已经有八个县报告境内发生了蝗虫,梁司令担心今岁的秋粮(一般是玉米、高粱、大豆、土豆或红薯,视土地情况而选择性播种)也要泡汤,那样虽然撑过今年的可能性很大,但明年呢?以现有的粮食储备,大概到了明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大家就只能干瞪眼了。”黄汉华又愁眉苦脸地说道。说完,便不再作声了,大概也是不太想多谈这个问题了。
“蝗灾啊……”刘伏波摘下了头上的筒形军帽,重重地叹了口气。旱灾还好说,蝗灾可就没处讲理了,这里老天要彻底绝了登莱二府数十万百姓地里的收成啊,就是不知道西四府如何,那里多多少少应该也发了一些蝗灾吧,可能还比较严重。
其实,山东的老百姓应该早就有所觉悟了吧,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遇到的旱灾不在少数,所谓久旱之后必然爆发蝗灾,这几乎是无解的事情,故他们早就死了这份心逃荒去了,如今也就“傻乎乎”的东岸人总还想着生产自救——之前登莱开拓队方面一度还计划得好好的,即利用当初登船离开的淮安府移民留下的集体农庄,安置大量的山东西四府灾民,让他们一边帮着开垦荒地、修筑道路,一边等待前往本土,毕竟当初山东可是安置了相当数量的淮安府待运移民呢,很多设施都是现成的。
只是如今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天要绝了山东百姓的口粮,不但连续半年滴雨未下,这转眼间蝗灾也渐渐多了起来,真是祸不单行。因此,在这会的刘伏波、黄汉华等人看来,山东已经是没有能力安置灾民了,现实点的方案,还是将他们转移到济州岛、釜山、元山、虾夷地及外东北各处领地。只是已经错过了今年的粮食种植季,下半年的秋粮注定是没有收成了,这东岸人面临的粮食压力不是一般地大,到底该怎么养活这数量注定不止十万的灾民呢?
刘伏波陷入了沉思。在他这个武夫看来,现成的、见效最快的方法还是去别的地方抢粮食!而遍数东岸人周边,人口众多(且人地矛盾还不能打,不然产出的粮食多被自身消耗了)、武力孱弱、运输方便的地方,数来数去也就朝鲜王国一家了!
几个月前朝鲜人已经捐赠了三十万石稻米给登莱开拓队,按理说东岸人暂时应该放过他们,不应需索过度的。只是梁向俭梁大队长之前也没想到一下子能捞这么多灾民过来啊!****的清廷赈灾不力,搞得饥荒遍地,东岸人还没怎么费劲呢,就稀里糊涂地收了十万多人。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那还说什么呢,下半年除了安然运回马鲁古群岛加购的三万吨南洋稻谷外,大概还得去朝鲜额外借个几十万石的粮食作为应急储备,不然这未来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啊。
至于说有人提议的去日本抢粮的事情,则被梁向俭作为了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计划,暂不执行。其原因嘛其实也很简单,日本现在可是有两千余万人啊,地狭民贫,绝大部分粮食都被自己消耗了,能用来出售的寥寥无几,不像朝鲜王国荒地大把,近年来粮食产量受外贸需求影响与日俱增,故抢日本还没抢朝鲜效果好。
再加上日本有统一的幕府,对付外来敌人时各藩也一贯比较齐心,而且与日本萨摩藩、仙台藩、松前藩、陆奥藩、出羽藩等地方大名的走私贸易利润也颇大,万一因为抢粮而被断绝,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故这个方案虽然也被列入了优先级最低的备用方案之中,但其实已被梁向俭、魏博秋等人枪毙了,基本没什么执行的可能性。
这找来找去,最后还是找在了棒子的头上,这朝鲜王国,何其命苦也!
……
而就在梁向俭、黄汉华、刘伏波等一干东岸大小官员高谈阔论着今年的旱灾的时候,与他们仅一步之遥的胶州湾内,仍不断有小小的清国渔船在波涛中浮海而来,然后将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送上了岸。
虽然上头在为粮食不足的问题开会讨论,但底下的士兵们却并未接到停止接收灾民的命令,故他们仍在按部就班地执行着灾民的收拢、安置工作。其实,就算上头真的说不再接收新的灾民了,当这些奄奄一息的饿殍——尤其是其中还有很多妇孺的时候——跑到你面前讨一口吃食时,又有几个人能够狠下心来拒绝呢?
君不见,在胶州要塞协防的陆军第七混成营很多官兵,都将自己刚领到的一些巧克力、饼干、罐头食品分发给了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们了,由此可见停止接收灾民的命令基本执行不下去,顶多是主动撤回两个月前自己派出去搜罗移民的队伍罢了。
仿佛一阵大风吹来就能散架的“加利西亚飞鱼”号,此时就在码头港务局官员怀疑的眼神中,接收了将近四百个来自济南府的灾民。按照计划,收拢的十万多山东灾民中,除一部分留在登州府外,其余相当部分(至少三四万人)将被紧急输送到济州岛、朝鲜及黑水开拓队辖区,尤其是如今农田开垦面积据说越来越大的虾夷地岛,魏博秋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至少能额外安置1-5万名灾民,且如果粮食不足的话他还可以托关系找日本人商借,这令很多人都刮目相看,因此之前已经有了数千人被运往钏路及厚岸两个港口了。
而“加利西亚飞鱼”这条老爷船的目的地却不是虾夷地岛,而是位于库页岛南部的大泊县。当地之前两年移走了不少淮安府移民,如今空出来了大片的集体农庄,且马上大马哈鱼、秋刀鱼和远东拟沙丁鱼的渔汛将相继到来,正缺少人手去捕捉、加工、腌制呢。
梁向俭是老黑水了,对库页岛上几个县的情况还是相当了解的,因此很快便同意了往大泊、南库、黑水、皮城几个县及邻近岛屿安置近万灾民的计划——别的先不管,先帮忙把鱼捕了再说,尤其是那个择捉岛,岛上河流数量众多,每年秋天都有无数的大马哈鱼洄游过来,数量多得不像话。只可惜东岸人连库页岛上各条河流洄游的大马哈鱼都来不及抓呢,根本无富余人力去择捉岛上捕,故二十年来都白白浪费了很多渔业资源。既然如今被粮荒给逼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就临时安置一批灾民过去好了,能多捕一条鱼就能少消耗一点粮食,多划算。
而说到这里,其实我们也可以对比一下满清与东岸在这次大的灾荒中的表现。缺乏海洋意识、航海技术、对外界了解也很贫乏的鞑子朝廷,自然只能局限在中原大地里,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连救灾都救不好。反观东岸人,虽然登莱二府同样遭了大灾,但他们能通过从没怎么受灾的朝鲜、宁波等地弄来粮食缓解灾情,同时积极捕鱼(舟山渔场、千岛群岛渔场)减少粮食消耗,最后还能通过做海贸生意发了大财的台湾银行从南洋地区采购大批粮食,这种表现,恰恰是一个新兴的资本主义海洋国家与传统封建大陆国家的区别,真的一点没错。
1665年8月23日,“加利西亚飞鱼”号驶抵了正迎来一年中最繁忙时刻的大泊港,在船上颠簸了一个多星期的数百名济南府灾民,终于可以上岸休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