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份的东岸大草原还是非常寒冷的。
铁岭特钢附属的机械加工分厂内,已经荣升分厂厂长的前法兰西铁匠皮埃尔正盯着几台“打铁工-2”型液压机,此时这些机器的工作台内正各自固定了一根8磅火炮的炮管,赤红的炮管在液体产生的强大压力下不断紧固,钢铁内部的晶体结构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因此其强度和韧性也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
经过“打铁工-2”型液压机加工过的8磅炮,其寿命远较于一般的火炮要强,能承受的膛压也更高,换言之,它能比一般火炮加装更多的火药,这射程和威力自然而然地也就上去了。而更关键的是,生产这样的一门火炮,东岸人耗时极短,从冶炼、铸造、加工、淬火、回火、打磨再到运输出厂,一般也就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比起旧大陆那是要短上不少。
而如果说生产周期短是一个优势的话,那么极低的废品率大概就更能令旧大陆铸炮工匠们抓狂了,尤其在大口径火炮上其优势更加明显,这无疑也意味着极低的成本。那么好了,更大的射程、更高的寿命、更低的成本以及较短的生产时间,这些加在一起可就是了不得的优势了。可以这么说,要不是现在重商主义思想盛行,阻碍自由贸易的壁垒甚多的话,在东岸火炮的竞争下,欧洲那些铸炮工场们应该都已经破产了,因为根本没法比。
相信等到公称压力更大(200吨)的“打铁工-3型”水压机定型生产后,12磅甚至更大口径的长身管火炮开始低成本批量生产,欧洲人与东岸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当然了,现在欧洲人也在努力追赶,比如他们就隐约听说东岸人之所以能够获得液态钢水,似乎和一种名为石墨的材料有关,这从他们每年从旧大陆进口大量这种材料就能看得出来(有心人结合下情报、传闻和一些信息,不难猜测)。
但如何使用石墨获得液态钢水,欧洲的各大冶铁工坊主们却不甚了了,其中有人想到了石墨坩埚这个方向,但他们试验下来发现,坩埚内的铁水温度却始终在上升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上升了。这一定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有聪明人想到了可能需要改进熔炼室的设计,以提高整体环境的温度,但这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工作了,不过目前他们很显然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在德意志、瑞典和英格兰一些工坊内,就已经有人在思考着这么做了。
不过,或许当这些欧洲人费尽千辛万苦地取得了一些突破后,东岸人却又在其他方面取得了更大的进步,再度将他们一骑绝尘地甩在身后,大踏步地攀上了更高一级的科技树,比如眼前堪称镇国神器的“打铁工”系列液压机便是了。
加工完这批火炮后,皮埃尔负责的这个白班生产便结束了,剩下的活计由胡老三负责的中班来完成。他们的生产任务是将这批白天加工的火炮炮管进行回火处理,然后新加工一批金属工具,这是要出口至联合省的,多用于造船等企业生产所需。
皮埃尔知道这批所谓的金属工具,其实就是锯子、刨子等各种木工器具的胚料而已,只不过型制比较大,多用于造船企业切割、加工木材。荷兰人生怕战争期间遭到封锁,这类物资转运不畅,再加上东岸人生产的这类商品确实经久耐用、质量上佳,因此便一口气进口了很多拉回国内,哪怕一时用不着也不打紧,反正是以防万一嘛——当然根据后世的战争进程来看,荷兰人真的是有些过于小心了,他们这次在护航上面做得比上次要出色一些,虽然仍有大量商船被英国人俘虏、击沉或者被迫返航,但成功突破封锁线回到联合省的商船数量要更多,因此这批器具他们多半是用不上了,只是他们现在却没法预知后事罢了。
由于最近新进了一批工人——多是铁岭特钢厂办职业学校的学生——机器数量也增加了三分之一以上,皮埃尔对此有些不放心,因此决定在下班前再到各个车间巡视一番,看看这些年轻的新工人的工作状况,是不是真如他们学校老师推荐过来时说得那样出色。
他最先去的是三车间,这是铁岭机械加工分厂新设立的一个车间,新工人也基本都扎堆于此,目前主要是使用相对简单的旧式机器及六台“打铁工-1”型液压机,加工一些基本的零部件,比如各种机器上的钢轴、连杆等玩意儿。
皮埃尔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人都或坐或站在机器前,对经液压机锻压好的零件毛坯进行着再加工。车间里一时间机器轰鸣声四起,铁屑飞溅,每个人都很专心,都很认真,不断拿着零部件进行比划,接着拿尺子进行测量(只可惜没有游标卡尺或螺旋测微器,当然他们目前也不需要做到这么高的加工精度),然后再进行加工,如此反复下来,一件钢轴或连杆才算大功告成。不过细心的皮埃尔仍注意到,车间角落里依然堆着大量的废品,这似乎显示了他们加工过程中出现了很多的纰漏,浪费了不少材料,这无疑意味着成本。
“到底是年轻人,虽然在厂办学校里也不是没有机会进行实习(学校有少数教学用的机器),但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依然显得太过稚嫩了。他们如今需要的是大量的练习和时间的沉淀,只有这样其技术生产能力才会逐渐赶上来,然后向老工人们看齐。”皮埃尔心里默默想着。工业化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从来都是枯燥、漫长和痛苦的,产业工人的队伍也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尤其是这些极为讲究经验的机械加工行业——要不然就不会有被称为镇厂之宝的X级工人的说法了,熟练的产业工人队伍培养,任重道远啊!
这次联合省驻东岸大使康拉德·范博伊宁根在短短时间内,连续与各部签署为期五年的供货大单,这一下子使得整个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工业体系受到了震动,各项产业都开始了急速扩张——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食品加工行业了——而各项产业产能的扩张,必然会带动上下游的机械制造、交通运输、商业销售的发展,而在这其中,作为最最基础的机械加工行业,自然也会大大地受益了!没别的原因,生产商品的机械与他们脱不开关系、提供动力的蒸汽机组与他们脱不开关系、交通运输的车辆和船只还是与他们脱不开关系,谁让他们处在最基础的位置上呢?
在这波产能大扩张的浪潮中,私营企业避开不谈,它们的技术能力还比较低下,对员工素质的要求不高,但对那些大量使用重型机器的国营企业来说,对新员工的要求还是不低的,不是随随便便拉一个人过来就能用。他们为了解决产能扩张带来的对新员工的需求,做法基本都是如出一辙,即把厂办职业学校的学生统一“撸”过来——不管毕没毕业——然后按需分配到各处,一边培训一边上岗工作。虽然总免不了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比起那些毫无基础的新手来说却要好上太多了,毕竟他们一般都已经在厂办职业学校内学习了一到两年时间了,平时也有使用教学机器进行操作的经历,起点还是比较高的。
而说到这些厂办职业学校,由于其所依托的企业多为大中型国营企业,实力较强,因此针对对口专业的教学水平还算是可以的,而学生们由于有机会操作实践,也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故前阵子教育部已经发文承认了这些厂办职业学校毕业生的初中学历,部分著名企业(如南方车辆厂、第一重型机械厂、北方兵工厂等)的厂办职业学校甚至被承认有高中学历——但肯定不如正牌子的高中生吃香就是了,那些人一般都是技术攻关小组的组长,要么就是重要项目的助手、参与者。
好吧,言归正传。得亏这些企业平时对厂办职业学校投入不小,因此在产能进行扩张时有了大量的后备人才可以使用,进而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新添置的机器运转起来,将大量工业品生产出来后装车通过铁路、运河及三级国道体系运往各处,尽量将磨合时间缩到极致,比如眼前的铁岭机械加工分厂就是如此。
皮埃尔在三车间里很是转悠了一圈,发现这些由职校学生转变成的新工人们,固然不如其他两个车间(熟练工人较多)的老工人那么好用(他们普遍用时是老工人的两到三倍),但在现有情况下也只能用他们了,至少他们加工零部件时其废品率比完全的新手要低不少。
看来以后上头问起厂办职业学校的教学状况如何时,自己倒是可以为他们说几句公道话了,到底一年七万五千元的办学经费不是白拿的,培养出来的学生还马马虎虎,干起活也不算特别差劲。能做到这个程度,皮埃尔认为其实也可以接受了,他们欠缺的只是经验罢了,时间一长就能够弥补过来,到时候都将是很棒的熟练产业工人。
下午六点,接班的胡老三胡副厂长过来了,两个亲家翁坐在一起,简单交接了一下工作,皮埃尔尤其着重提了一下出口至联合省的那些大炮炮管,胡老三记在了小本本上,表示中班会督促工人们完成,皮埃尔这才放心地下班回家。
而在他走后,几名工人拿着点火器具,开始挨个点亮厂区道路、车间乃至办公室内的煤气灯。这里的煤气灯是由东岸煤气公司负责安装的,就技术上来说仍然是第一代,问题多多,且臭味也不轻,王华督派人过来说要帮他们进行技术改造,但被厂方拒绝了,因为他们不想在刚刚采购、安装的煤气灯系统上再度花钱,那样恐怕过不了梅毒病人统计调查局审计的那一关,还是等过两年再说吧。
不过,饶是这种相对简陋的第一代煤气灯系统,也已经让铁岭机械加工分厂的人惊喜万分了: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神物!而且除了在初期要花点钱以外,后期的运营维持费用甚至比使用蜡烛、油灯还要便宜,这就注定了这种新事物将大行其道,虽然白斯文等人对其颇为“不屑”,但却丝毫无法阻止国内各大企业不断削减蜡烛的订单,转而向东岸煤气公司寻求技术支持。
甚至于,胡老三还隐隐听说,执委会打算在第二代煤气灯技术成熟以后,开始在首都东方县推广这种将深刻改变东岸社会的划时代产物,先是小范围推广,然后一步步扩展到各个街区,最终覆盖整个都市区——这种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投资,基本上还是只有国家投资才有可能实现了,预计东岸煤气公司这个香饽饽将迎来新一轮的注资和股权结构调整,届时国内各路自认有实力的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撕咬一口了,谁让它以后的盈利前景非常可期呢。
工人们一个个将煤气灯点燃后,厂区内顿时变得灯火通明起来。铁岭县本身就是铁矿、煤矿、锰矿、金矿齐全,拉点劣质煤过来干馏供应煤气灯系统运转,本就不是什么问题,花费极低。但这点花费,比起工人们可以中夜班加班给企业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可就完全不够看了。胡老三相信,随着华夏东岸共和国人口的越来越多、经济规模的越来越大、自身经济体系的越来越完善,煤气灯这种新事物必将会逐步征服每家企业,进而走进千家万户,发挥其无与伦比的效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