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7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英国,自然尚没有任何一个行业渡过了全面的技术革命了,所有古老的工业组织及各式各样的过渡形式充斥着全国,比如那些从乡村农舍经济开始逐渐过渡到集中工场制的生产,这种生产形式最初仅存在于机械加工、造船、玻璃等产业中,但最近开始蔓延到了英国最大的产业纺织加工业之中。
西莱丁的呢绒产业、曼彻斯特等地逐渐新兴的棉麻纺织业,在最近几年的进步尤为明显。尤其是在第一次英荷战争结束后,英国纺织品面临的市场空前广阔,大量资本流入其中、圈地运动加速,使得各地兴起了一间又一间纺织工场,将海量的棉麻毛纺织品(主要是各类呢绒)售往他处,赚取了不菲的利润。
与他们展开激烈竞争的除东岸人外,更多的是联合省。莱顿这种纺织城也在不断地从西班牙、奥斯曼进口羊毛,然后织成各类布匹,出口至其传统的波罗的海市场,同时在地中海市场也与英国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竞争一时极为惨烈——不过,从种种迹象看来,荷兰人在纺织业上的竞争越来越力不从心,尤其是在英国人锐意革新机器及技术之后,缺乏深厚工业链条的荷兰渐渐落于下风,这从英国纺织品大举进入德意志和波罗的海就能看得出来,联合省这种偏重商业渠道的国家,竞争力确实有些单薄,落败的过程虽然会很漫长,但却是无法扭转的长期趋势。
“圣维达斯特教区真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看着道路两旁新建起来的一间间房屋,莫里斯·汤普森先生满意地说道。圣维达斯特教区因为地近码头,近年来发展较快,很多建筑都是新建的,尤其是在一年多前圣波特尔夫教区不甚失火导致一整条街被焚毁后,伦敦官方加强了对重点城区建筑物防火性能的检查与评估。评估的结果自然是很糟糕的,于是伦敦官方要求居民们出钱翻新或重建旧有建筑物,但目前看起来推行得不是很顺利,尤其是在这回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刻,就连官员们都没啥心思干活了,更别提那些本就不情愿花钱的伦敦居民了,因此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不过也不是伦敦所有街区都是这样的,在这两年发展迅猛的圣维达斯特教区,工场、作坊遍地都是,由于汤普森等人的示范及推广作用,很多投资者新建的房屋多是以砖、石、木混合结构为主,且也不像老城区那么杂乱无章,不但看起来美观大方,而且防火性能相当不错——若是护国公克伦威尔还没死的话,一定会对此大为赞赏的,因为当初圣波特尔夫教区发生火灾后,是护国公陛下最先看到了其中的危机并下令加以改进,只是如今护国公陛下已经去世,伦敦的局势也有些混乱,自然是没人再肯推行这样的吃力不讨好的政策了,不过好在集中了很多造船上下游产业链的圣维达斯特教区改善了很多,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了。
码头上新开了很多家店铺,经营的多是海外商品,如东印度香料、印度宝石、花布、毛毯、丝绸、绿茶、瓷器乃至近年来兴起的东岸雨衣——这是伦敦中产阶级的新宠,一种据说涂抹了橡胶乳的轻便雨衣——纯碱、钢条、鲸油蜡烛、染色皮具、精制面粉、马车轮胎(又是一种流行的新玩意,箍在马车轮毂上的实心橡胶)等等,生意非常火爆。由此也可看出经过数十年的财富积累后,伦敦民间的富庶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很惊人的程度,人民的购买力相当强劲。
也不是没有人对这些在第一次英荷战争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商店看不惯,事实上在很多重商主义分子的眼中,这些使得英格兰贵金属大量外流的贸易应是被严格禁止的——唔,好吧,也许从东印度进口的很多商品例外,因为商人可以将其再出口赚回更多的贵金属,但进口自东岸的很多商品无疑是“亏”了,因为其大多在英格兰国内被消化掉了,没有再出口,也就是说是贵金属净流出,这无疑令很多人极为不满。
毕竟,英国现在的贵金属货币可也并不是十分充裕啊!这倒不是说英国这些年的贸易赤字甚大,以至于流出了太多的贵金属,恰恰相反,这些年来英格兰的贸易还是相当成功的,赚取了大量的利润。可利润再多,也架不住频繁的战争(尤其是三十年战争中拿出大笔钱支持欧陆各势力厮杀)、商品的增加和经济的繁荣啊,也就是说,英格兰的货币供应已经有些跟不上经济的增长了,这从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多是年代久远、磨损严重、缺边少角的硬币——英国人假装看不到这些银币的缺损,仍然承认其币值,使得先令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信用货币——就能看得出来,英格兰对贵金属有些渴求!
当然了,对于不花钱得来的外国商品(比如私掠来的黑货),重商主义者们是没有太多意见的,虽然其多多少少阻碍了英格兰国内的工业生产,但毕竟是无本生意,赚头极大,没人会不喜欢,于是你便看到了布里斯托尔码头上随处可见的购买“脏货”的商人。
“最近联合省的德海尔家族鼓动瑞典官员,对进口自英格兰的五金制品课以重税,以维持他们在瑞典的多家冶铁工坊、铜矿的经营,伯明翰的黑乡铁工业区已经有很多人在抱怨了,沃克前两天也向我诉苦,说出口至瑞典的刀具数量大降,他在考虑是不是减少对刀具、铁钉、工具的生产,转而将更大的精力投入到纺织机械的攻关上。现在国内的纺织业正迎来大发展,这个行业应该会景气很长一段时间……”忠心的仆人哈里森仍在向汤普森汇报着旗下产业的经营状况,不过这对莫里斯·汤普森来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盖因无论是圣维达斯特教区的机加工作坊还是城外的建筑材料工坊,都不是汤普森先生的主要财产,他的根基,终究还是在著名的莫里斯·斯通·塔克公司上啊。
“造船厂订购的船只建造进度如何了?”汤普森先生问起了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不是很好,可能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哈里森如实回答道,“因为前阵子牵扯到整个圣维达斯特教区的大规模建筑改造,很多造船厂都受到了影响。不过他们也向我保证,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船只的建造进度不会再受到任何影响,除非从瑞典进口木材的渠道被断绝。”
“瑞典的渠道断绝了还有新英格兰。”汤普森先生有些不满地说道,“你给我好好告诉一下乔治,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明年的复活节之前,我需要见到订购的四艘船只能够远航弗吉尼亚,否则我会要他好看的。”
“我明白了。”哈里森答道,而在沉默片刻后,他似乎又想起了某件事,因此立刻说道:“最近有一些来自非洲的船只满载烟草进入地中海销售,******的一些批发商吃下了很多,然后在托斯卡纳、米兰、那不勒斯、西西里等地大肆销售,虽然暂时还未能威胁到我们的传统市场,但我认为这值得引起警惕,因为这似乎是一个全新的竞争对手。”
“来自非洲的烟草批发商?”汤普森先生立刻警惕了起来,“来自非洲哪里?”
“听说是一个叫做新库尔兰的地方,其拥有者应该是如今正流亡德意志的库尔兰公爵雅各布。这是个好运的家伙,在战争爆发前就将国内多家造纸、玻璃、造船工坊转移到了海外,钱也通过吕贝克的商人转移到了德意志,瑞典人虽然占领了这个国家,但他们却神奇地在非洲重新组建了政府,令人惊叹不已,很多人都说他一定是被上帝垂怜了。”哈里森说道。
“上帝从来不会垂怜一个没有丝毫准备的糊涂蛋。”莫里斯·汤普森纵横商界多年,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好运。在他看来,雅各布大公之所以能逃脱厄运,多半还和他事先做了精明的准备有关,而这无疑意味着莫里斯·斯通·塔克公司面临着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毕竟挤掉霸占着地中海市场的荷兰烟草商人是公司的既定政策,任何一个新冒出的竞争对手都值得花大力气去了解。
“好好查查新库尔兰的底细,库尔兰公国昔年似乎与东岸关系密切,如今他们在非洲种植烟草,我不信这和东岸异教徒没有联系,我需要掌握这个海外殖民地的确切情报。”汤普森先生朝哈里森命令道,而事实上他也打算过两天就去拜访下东印度公司的熟人,向他们打听一些新库尔兰的情况。
“这个世界的竞争,真是越来越激烈了呢,未来的变化也一定是日新月异的,英格兰,可不能缺席了这个大时代。”莫里斯·汤普森先生喃喃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