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稷二十七年秋,秦大良造白起自蓝田率十万大军出师,由陈仓蜀道入巴蜀,再沿江而下,对楚军发动了突袭。
楚军一时不察,为秦军所趁,不得已,退至秭归,秦楚交界之处。
由于八月,巴蜀之地,秋雨连绵,寒蝉凄切,不利于大军交战,秦楚双方都很有默契地停下来,隔着秭归对峙。
来年春至之后,平静便就此打破了。
憋了一个冬天的秦军,与同样冻了一个冬天的楚军,早就按耐不住心中的那份憋屈,毕竟,巴蜀之地的冬日,贼冷……
先是双方在埙地打了一仗,尽情倾洒了血与火!
随后数月之间,两军在秦楚边界激战不休!到了年底,双双罢兵,各自损失军力近十万!
不过,秦之国力明显强于楚国,损失十万,对于秦国来说并非什么大的损失,但对于楚国来说就不一样了。
楚地虽广,但却地广人稀,人口不足秦之一半,加之征战,国中青壮男子悉数入伍,大面积的耕地因此被荒置,无人耕种。
无可奈何之下,楚王下令楚军放弃秭归,退往鄢地。
秦楚第一阶段较量,秦胜!
秦国几乎是白得三百里秭归之地。
然而秦国并没有因此就退兵,为完成白起所定谋略,在巴秦军在战后不减反增,各郡兵马,星火急驰!
王章步步紧逼,对鄢、邓虎视眈眈。
鄢、邓两地,乃楚都郢北面屏障,位置及其险要,若一旦失之,便有国亡鼎破之危。
楚国朝野上下都明白两地的重要,但都认为,秦军不可能攻破两地。
因为两地,此时已经云集楚国国内大军,足足有四十万之众!为秦军数倍。
故楚王并不担心,终日饮酒为乐,不知危急。
楚王如此,其下众臣是何态度,可见一斑。
唯有三闾大夫屈氏芈原苦谏楚王,不要轻视秦军,却不为楚王所纳。
芈原一怒之下,出走郢都,是为不愿见楚为秦所辱。
秦王稷二十八年,秦将白起突然发难,率领十余万秦军对鄢、邓楚军发起猛攻。
楚人虽众,但仓促之间,难以为继,被秦军分割包围,遂拔两地。
“大良造,前军来报,我军已破鄢陵,楚军败军退往郢。请大良造示下!”秦军帐中,一名将军,恭敬地对着王章行礼,问道。
此人名为公孙梓,乃秦军新秀,颇识兵书,深得嬴稷看重,故而此次,嬴稷特命他随军参战。
王章脸色平静听了公孙梓之话,思考了片刻,淡淡地说道:“命令前军,百里急行,追击敌寇。”
“可是……”
公孙梓一脸为难,“末将见《孙子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我军追击是否不妥?”
“荒谬!”
王章出言呵斥道,“吾等此战,唯‘速’一字,若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届时,吾等如何回报大王?”
王章冷冷瞥了眼公孙梓,见其被自己所慑,不敢言语,才说道:“传令诸军,猛追穷寇!”
“唯!”
帐中众人皆起身答应,公孙梓虽面有不服,但仍然拱了拱手,受命而去。
秦追楚军,以为前驱,至邓城下,邓之守军不战而乱,守将见军乱,竟然弃城独自逃走。
他这一走,基本上就相当于将邓与十数万楚军拱手送给秦国。
届此,郢都门户大开,暴露于秦国兵锋之下!
消息传来,楚王如丧考妣,愤怒地斩了弃城逃走的邓守将,但已经无济于事了。
王章用兵神速,三月间,击穿楚之北境,如入无人之地!
至于秦国饮马汉江,投鞭而断流。
郢都近在眼前,但王章却不急于攻城。
郢都乃楚之国都,城高池深,城内粮草足够十万大军数月所耗。强攻,即便能攻下,也会给秦军造成重大伤亡。
而郢却有一个天然的弱点——郢地势低洼,又临江建城,若是决江水灌城,郢将立成泽国!
事实上,王章也是这样做的,十万秦军,围而不攻,终日掘江之水,引入郢都。
楚国诸王公,站在城头,看着秦军的动作,都是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
城中虽还有十万楚军,却不敢出击。连四十万都败了,这十万又有什么用呢?
“诸公。”
楚公卿之中,一名老者悠然叹道,只见他衣绣神凰,隐隐为众人拱卫,当知其身份尊贵。
此人确乃楚国公室,为楚王王叔,名叫熊丕。
“与我一同进宫,面见大王,劝他迁都吧。郢都,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闻言,顿时哑然,不少人面露不甘悲戚之色。
“吾知诸位心有不甘,老夫何尝不是!”
熊丕神色悲伤,大声说道:“然则,秦国势大,郢都难保,需保全了大王,楚国才有图后事的资本,否则,各位便要跟着这郢都葬身鱼腹了!”
众人皆是一震,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闻城楼之外,突然爆发一阵喧闹,众人顿时大惊,朝城外看去。
“江水决矣!”
“江水决矣!”
……
秦军将士高呼,声声相传。
只见江水以滔天之势倒灌而来,直冲郢都!郢都顿成泽国!
城内积水丈许,民宿尽皆淹没,唯有楚国宫台高处,尚未被水淹到。
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幕的楚国公卿们,个个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都看着熊丕。
“吾等这就随大人入宫,进谏大王,请迁都!”
秦王稷二十九年,在江水中泡了数月之久的楚都郢,在秦军一片欢呼之中,轰然倒塌。
郢都留守楚公子丕在城陷之日,自刎殉国,连带着城中溺死的数万百姓,一同做了楚都殉葬。
而楚王早在年前,带着一干心腹大臣秘密逃出郢都,前往陈地。
临走之前,楚王下令公子丕为郢都留守,其实,楚王只是想找一个替他背负失都之责的人罢了。
然而熊丕面对这道命令,却毫无怨言,默默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城陷。
……
江北汨罗,亦是芈原自逐之地。
他出走郢都,楚王心中隐隐有愧,也因秦军来得急切,也就听之任之了。
如今,楚王在陈,想起在江北还有芈原这么个能臣在,便派使者前来,希望他能往陈效力。
“臣薄德,不堪驱使,请王见谅!”
然而芈原只是笑了笑,婉拒了楚使。
送走使者后,他独自一人来到这汨罗江畔,此地自其自逐以来,每日到此,一览风光。
比起波谲云涌的朝堂,他似乎更喜欢这单纯的田园风光,远处江上,渔舟唱晚,乐得个清闲。
他虽是带着九天使命而来,力图匡扶楚国。
不过楚王是何模样,他心中早已了如指掌,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真是不如归去啊!
“岸上可是三闾大夫?”江上渔夫笑着给芈原打招呼。
“正是鄙人,渔翁今日收获几何?”芈原也笑道,他生性亲和,即便面对平民黔首,也是平和一堆。
“不好!不好!”
渔夫听闻有些赧然,“今日在江上颠簸半日,一尾未获!当真不如归去睡大觉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归去’二字,落入芈原耳中,如同惊雷一般!撞破了他的心思。
“哈哈哈哈哈!”
芈原突然大笑起来,他笑自己有些不自量了,竟妄图拯救一个病入膏肓的王朝?
什么九天?什么大楚?什么天枢君?与自己有关吗?不如归去啊!
笑罢,芈原深深地望着滚滚东去的汨罗江水,然后,纵身一跳。
人间留词藻,天枢夜归魂!
那渔夫默默地看着芈原跳入江中,一语不发,最后,其人的模样缓缓变幻着。
黢黑的皮肤慢慢洁白起来,背也不再佝偻,此人站在渔船上,喃喃自语:“天枢君已经归位,接下来便只能看你大秦的了。”
若是地府之人在此,当认得此人,此人赫然乃是冥府的鬼差赵吏!
只见赵吏面无表情地一抖,将身上的蓑衣摘下,随后身形消失于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