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尊令。”
才羽和白浅前跨两步,在光球体的前侧屈膝,两人的耳道传来贴近中子星或黑洞撕扯的破擦音。
白浅想到这即是郑先生告诫他的事物,总督面见,要打开一个绝对安全的静止力场,将他们笼罩在内,遇到此情此景,万万不能慌。
“才羽,近来可好?”
“臣仰仗督节光芒照拂,未有不幸事。”
“都到了圣裳厅内廷里,还说什么老气横秋的话,余命你拿掉这官派口风,即刻。”
青蓝色的光球体发出声音,似乎比金色的一位更加轻俏。
“好了,莫取玩笑,说说正事,白浅?”金色球体说道。
“臣……臣在。”
“你便是三法司的新人?”
“臣……淮安槐林人……”
“余知晓,且停下,才羽大人,听说你又有一家公司被汤氏挤兑没了。”
“是的,请督节大人给臣做主,钱毒妇和汤狗腿子再如此胡作非为下去,臣迟早要退出六集团内会。”
“哼,不妨反过来想想,余纵容你去取这般诨名给他们夫妇,你又何至于落到那个境地。”
“倒是你要好好决断家族之事,那才是致命一击会酝酿的地方。”两个总督分两句道出了前后逻辑自洽的教诫,并接续着说下去。
“余等偏安一隅,孤星悬于中环边界,历代总督都是如履薄冰,外环多生战端,余等所辖,虽无大规模兵戈,十二世以来,筚路蓝缕,时至今刻,余已略感疲惫,今后烦请九关秋家,也同余等共勉。”
总督们的话里有太多难言之隐,平静致密的球体表面,能感受到里面存在的人,正在静修之中,用尽力气掌控着庞大星区的一切。
白浅知道洛阴总督是双生子姊妹,但这种真相近在眼前的触感依旧给予心理以震撼。
对话没有持续太久,帝国事务无比繁忙,他们不过寒暄了几分钟,白浅汇报了三法司的成绩,才羽也禀明那些小股乱贼和偷渡者的情况。
“余都明白了,辛苦你们。诸司如果都这般配合督、道的公家事,余等也就可以歇歇了。”
“姐,少些丧气话。才羽大人,你快回监察司上班,督办准备下届六集会议,白大人是新入洛阴,你负责提携他,就这么定了。”
“回督节大人,臣领命,臣告退。”
他们退出总督宫,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去,没有人知道的是,现在他们可以用光屏联系对方了。
脱下官袍,打开光屏,成堆的“大人”的呼唤就压着上来,不留任何喘息的空间。
入宫很久,差点以为自己很闲。
不过姑苏式园林的微寒水汽,凝结在正装的襟角,告诉她那才不是幻想。
穿梭机于面前停下,之前的仆从双手奉上她之前托付的长柄刀钺,这只是礼仪性的动作,她将冠衣搭在钺柄上,让仆从们清洗好送回宫里。
洛阴的大气层还是被隆重的夜色蒙蔽着,穿梭机打开聊胜于无的探照灯,航行于十几公里的巨舰“求雨鬼”下方,浮空车流上方的空域里。
鹤望兰级运输舰比求雨鬼长五六倍,因此她在市中心也可以清楚的看到海洋表面——地平线的白色反光里,山脉不断隆起,帝国军舰特色的逐级而上的舰桥快速上浮,台阶形的甲板一层一层掀起海浪。
海水倒灌,靠近引擎的水已经烧热起雾,急剧蒸发。
【三十个恒星时便完成了卸货么,这工作效率比吾人是快不少……】
上升至平流层,鹤望兰打开空间折跃模式,六门主推口和每个主引擎三门偏导纠正助推口,全功率运行,一共二十四个太阳在天穹出现,尾焰由黄色向蓝色和紫色过渡,在到达紫色的一瞬,挥发出一个文明发展到核子时代所需的全部能量,进入折跃空间,去到数百光年外。
“才羽大人,是去监察司的钰凰阁,还是去裁雨集团办公楼?”穿梭机驾驶员看出才羽的心情不是很好,不敢多说,这句话之后的几分钟沉默里,他和驾驶位的同事都将航向定在监察司。
茫茫云海,心无所寄。
“先回家吧……”
“大人,您在每个城市都有房产。”
“洛水市,九关区,宫晏之家。”
“收到,大人。”
飞船折叠起侧翼,降落到一大片别墅区,如果注意周围的环境,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察觉它们盖在千层大楼的顶端,这里空气稀薄,但是对于有钱人来说,改变下局部气压不是问题。
“大人,您辛苦了。”
别墅管家是个鹰钩鼻矮个子,但是身宽体胖。
“辛苦,呵呵……房子里怎么灯火通明的,有人在吗。”
“回大人,您长兄在……开……聚会。”
管家抹去头上的细汗,知道实话实说她不会高兴,但九关秋家的人他一个小小管家,谁都得罪不起。
“和什么人开的。”
“朋友。”
九关秋才羽冷笑一声,直直走向别墅,她名下的房子,此间却没有一处传出她熟悉的声音,男男女女的欢呼、叫唤,彼此玩笑和热舞,天地间的热闹被门板羁锁在浅枣色复合木墙的里面,她一点都没有分到。
十三岁生日那年,她记得她的所谓兄长,带着一堆同样的“朋友”,当着她的面,吃掉了她生日蛋糕的最后一块,她端着盘子,腋下夹着她的玩偶小熊,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哭出来合情合理,但她没有,当时个子还很小的她,转身拿捏起切蛋糕用的刀,死盯着他。
父母苦劝着说,蛋糕很便宜,还可以再买,兄长的朋友是很多,把蛋糕吃完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女孩子家家的,别发脾气了。
在无数个夜晚里,她都把那柄刀刺向兄长得意而可憎的笑脸。
所谓的家族礼仪与贵胄形象,让她深感嗓子如京戏唱曲,自己快要把自己掐到咽气。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白浅。
她好想远离九关秋家,找一个不认识的朋友,哪怕积累十几年的职业素养可以让她在几天里完完全全了解这个朋友,也至少远走高飞几天。
门板訇然破开,飞到一个正在蹦迪的年轻小子身上,登时他头就破了,流出不少血,歌舞不再升平,他护着伤口叫骂起来:“哪来的蠢婊子,保卫!”
管家见到这架势心里知道,家族的掌门人真起大火了,自己这条小命要紧,还是不掺和了。冲过来的护卫和才羽打了两回合,发现是他们的主子,咚一下跪了:“大人,恕罪,恕罪啊!”
“滚出去,全部。”
那些放浪的芳年男女们步伐匆匆,自觉的绕开九关秋才羽跑掉。
【晚点和你们一个一个算算账。】
“哥。”
坐在大客厅正中间长沙发上的男子英俊到令人神魂颠倒,染紫的几丝头发从眉梢垂下,眼神俨然是个绅士。他舀着酒缸子里的红酒,一点点舀到高脚杯中,一滴不漏。
他周边的地方干干净净,出了一米外,则被玩得一片狼藉。
“回来了,老妹。”
“喊大人,你这个连文员都不配做的斯文败类!”
“哦哦,哦,我的好大人,真是不领情呢。”
他安静地支起身,用无声的笑意嘲讽她的失仪,然后晃悠着杯子,走出那一小片干净的地方。
“明,我迟早会把你关进三法司的,你要是喜欢这间房,我可以转让你,趁着还在人间多享受享受吧。”
“我惊讶于你的勇气与轻率,小妹,你累了,折磨自己不如早些睡吧。”
“那你干什么,这些垃圾我来打扫么?”
“叫你新认识的小白脸啊。”
触及真心的隐私,愤怒勃然而起,蓝色的威光从她的正装边角流溢出来,她唤出家传的关刀钺,向她的兄长横抡起,墙上的显示器、沙发和酒缸,被飓风级别的能量碾烂。
“妹,你疯了!”
男人嬉皮笑脸相迎,徒手挡下刀身,抛开酒杯,试图扼住她的喉咙——
才羽料到这种没毛线用的抵抗招式,也一脚踹飞长钺,拽着九关秋明的领带,缚住了突袭来的双手,一脚蹬下去,踹得墙壁七窍生烟,裂得像被舰炮轰了。
“妹,这一脚要是上脸,我可就碎了。”
酒杯在地上撞为稀拉拉的一片,刀钺落下,直插在酒撒的地面。
她的高跟鞋离九关秋明的耳朵就只一寸远。
“我没有在跟你留情,如果杀了你,我不会介意。”
男人依然在笑,和许多年前吃她的蛋糕时一样,逼她眼角抽搐,眼睛里像要瞪出鲜血。
“杀了我,白浅也要死,很多人都活不了,家族分崩离析,你没有退路的,我消息可不是一般灵通。”
她抉择一番,选择不和这个贱兮兮的兄长纠缠,转而问道:
“弟弟在哪里?灵通就告诉我。”
“可能,在嗑药吧,我不保证信息可靠哦,哈喽哈。”
她最后看一眼九关秋明,一把将他的头撞在墙上。
“帮我解开啊混蛋。”
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男人躺在地上,用手沾了点洒出的酒,滴进嘴唇。
“还真是有暴力倾向。”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