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贵和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简直洞悉了世事和人心的奥秘。
难道一直以来,他都走错路了,他不应该是个药师,而应该是个谋主?
沙贵和欣喜于人生的新发现,又怅惘于,年华不再,他已经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都不知道还能再活多少年。
反正肯定是活不过年轻人的了。
唉,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怎么直到这时候,才让我发现自己最擅长的东西不是草药而是其它呢?
这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呐!
沙贵和高贵且从容地遗憾着,然后再想及那小子只有二十来岁,甚至脸嫩得可能连二十都不到,顿时所有的遗憾就都转变为了怒火。
去死吧,小子。
我要你生不如死!
临海镇不是容不下外乡人。
是容不下你这般骄狂无行不知天高地厚却偏又没有任何自我防护能力的蠢货!
而今,就让老夫教你一下,什么叫做世道!
以后再见着老夫,想必你就知道什么叫尊重了。
心意已决,沙贵和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反复思量,思量做了这事后,到底会引发什么样的反应。
首先,对付那小子肯定是手拿把掐的,不存在任何问题。
其次,那小子在本地无助无援,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谁对付他,老夫更不可能是他的怀疑目标,我是木帮的,你也是半个木帮的,我怎么可能对付你,对吧?
再则,只是折辱那小子而不是取其性命,他依然可以为木帮所用。
说不定木帮还能以恩人的姿态收容他呢,这样的话,他敢不感激涕零、掏心掏肺、诚惶诚恐地为木帮所用?
这是最关键的地方!
沙贵和非常清楚地知道,不管他让谁出手,这件事最后肯定是会被帮主知道的。
别说瞒不过帮主了,就连帮外的鱼帮童老大可能都瞒不过。
所以他也根本就没想瞒。
帮主若有责怪,老夫认了!
但你就说老夫做得妥当不妥当吧。
帮内有损失吗?
没有吧。
那小子会和木帮离心吗?
不会呢。
木帮大恩大德地收容他,甚至还可以帮他“报仇”,这怎么不是一件佳话呢。
老夫这事办得,当真是有理、有据、有节!
特别是有节!
只是折辱那小子,而不是夺其性命,这一点至关重要!
沙贵和为自己的智计和明见而欣喜激动不已,把一切都盘算清楚后,当天中午,他甚至高兴到不自觉地硬生生多吃了一碗饭,饭后胃里很是难受了好半天。
唉,到底是年岁大了,哪怕有消食丸,也禁不住折腾。
所以说,那年轻小药师,真真是可恶可恨啊!
心意既定,事不隔夜。
当天下午,沙贵和就找来了沙大强!
然后,事做了。
再然后,事败了。
沙贵和自觉考虑周详了所有的情况,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子看着弱不禁风的,甚至连杯药酒都禁不住,然而却居然是個武者。
还是一个武力相当强能以一敌四的武者!
这他娘的谁能想到!
你是武者,武力还这么强,那你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帮主拿捏了,并且还连一点点的对抗都没有的?
你这不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么!
草草草!
沙贵和气得心窝子都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他娘的,敢情一开始你就想着接近木帮的对吧?
帮主派人去拿捏伱,却是正合了你意!
不然,为什么明明有着反抗能力,你却一点都不反抗的?
不止不反抗,连象征一下的对抗都没有?
真是恶贼啊!
可恨可恨可恨!
该死该死该死!
有这本事,你坑谁不行,为什么偏偏就坑到老夫头上来了,是老夫上辈子欠你的?
沙大强几人离开后,沙贵和一个人坐在院子当中,两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他的手在抖。
他的身子在抖。
他的心中也在发抖。
这事,会不会等到明天,帮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然后后天大后天,就连整个临海镇都传遍了?
儿子会怎么看我,女儿会怎么看我,女婿会怎么看我,帮主会怎么看我,帮里其他的那些人又都会怎么看我?
懊悔像千百只蚁虫,在疯狂啃噬着沙贵和的心肝脾肺肾。
不对!
事情还有救!
“沙药师,你也不想这事被江帮主知道吧?”
沙大强那个废物带过来的话,在沙贵和一阵阵发昏的脑海中回荡起。
那小子,那小子……
那小子好像没有直接把这事抖落出去的意思?
在无边的困境中,沙贵和忽然找到了一条可供逃生的通道。
这是他唯一的救命通道!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死死抓住的逃生机会!
这一天的傍晚,沙贵和从住所出来,穿过了好几条街巷,来到了一条小街道,然后走进了好人药铺。
药铺里,方哲正在给一个人拿药。
“哟,贵客啊!沙药师,是您老人家,快请进快请进!”
看到沙贵和,方哲热情地打着招呼。
拿药的人很快离开,算是老顾客了,方哲将其送出门口。
回转身时,他顺便关上了药铺的门。
也算是对外宣布下班了。
“老弟!”
沙贵和讪讪地拱着手。
“跪下。”
方哲神情淡淡地说道。
什么?
沙贵和怀疑自己可能是耳朵不好,听错了话。
他用迷茫的眼神,看向方哲。
“我说,跪下!”
方哲转回柜台,这次,他的神情从淡淡转为冷淡,如此这般地说道。
沙贵和终于听清了。
不,应该说是确认了,确认方哲到底说了什么。
刹那间,血液上冲脑海。
沙贵和整个身子都在摇摆。
极度的难以置信,还有无尽的屈辱和愤怒,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方哲。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我数三。”
“一、二……”
当方哲以间隔一秒一个数地说到二的时候,沙贵和缓缓却又扑通一下地,两腿曲着,跪在柜台前面。
缓缓,是因为不甘。
扑通,是因为僵硬。
方哲没有再说话。
而这么一跪,沙贵和的整个生机好像都已经消失了,像半截木桩子一样地立在那里。
时间就这样过去。
很快,又很慢。
从傍晚到晚上,从晚上到深夜,从深夜到凌晨,从凌晨到上午。
药铺里的油灯,从亮起,到熄灭。
而沙贵和就这般地,在药铺的柜台前跪了整整一夜。
上午时分,药铺的大门被敲响。
外面有人来抓药了。
直到这时,沙贵和仿佛才有丁点的生机回归。
木然地抬起头来,他目光中的屈辱和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急和乞求。
当药铺大门打开,来人以及街道上的一些店主看到的是,方店主热情且殷勤地扶着一个老者,然后恭送其出门。
不几日,坊间有传,济和堂的沙药师闻得小方店主之名,不嫌鄙陋,亲自登门拜访,而后,老少相得,彻夜相谈药术,宾主尽欢。
一时传为佳话。
不少人言道,小方店主能得沙药师欣赏,有此福分,很快就要发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