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
殿角漏刻“滴答滴答”。
女帝愈加心烦意燥。
如母后所言,这事确实跟大乾没有半点关系。
但她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从未想过,卑鄙的叛国者竟然没有背叛公主府,还有胆量向帝王落子?
“不!”女帝驱散心中那一抹令她厌恶的情绪,冷声道:
“一定是病魔侵蚀了姜渊的心智,昏庸糊涂!否则怎么会被一介小卒给拿捏?”
这时。
“陛下,金奎请求觐见。”宫婢趋行入殿。
“他还没走?”女帝思索片刻,“宣。”
金奎站在殿外。
他执掌靖安司诏狱,审讯过中枢重臣、也拷问过江湖高手,虽说不擅谋术,但分析问题的能力还算透彻。
蜀帝赐婚圣旨,应该暗藏玄机。
作为社稷忠臣,有所猜测必须向圣人禀报。
“唉,差距犹如天堑。”
金奎低声自语。
事情都结束了,自己绞尽脑汁堪堪分析出脉络,有什么用?
顾平安的恐怖之处在于——
接到圣旨的刹那,就看透了本质!
世间权术博弈、阴谋诡计,甚至是政变兵谏,往往是跟时间角逐。
你这边刚刚想通第一步棋的破解之法,那边已经连落十子。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说。”
一进殿,女帝俯瞰着他。
“陛下,微臣以为西蜀皇帝的真正意图是……”
金奎深入剖析,有理有据。
话音落罢。
“朕心知肚明。”女帝面无表情。
金奎眼角抽动了一下,不敢反驳。
“退下。”
“遵命。”金奎恭敬离开。
待他走后,女帝在窗前来回踱步,渐渐认可金奎的推测。
她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姜锦霜,朕突然觉得你好可悲!”
“你父皇都知道你参与争储必死无疑,能力不足!”
“帝王嫡女,竟然喜欢一个卑鄙的叛国者,也对,你娘出身贫寒,与他经历相似,恋母恋到他身上去了?有眼无珠!”
女帝唇角微扬,笑意浅淡,声音渐渐戏谑:
“朕随手抛弃的东西,你竟然奉为至宝?多么可笑。”
“你以前的骄傲,你的目中无人呢?”
“曾经世人拿你跟朕比较,萤烛之微安敢与皓月争辉?”
“日月所照之地,哪个男人有资格跟朕并肩而立?他们配吗?”
“所以你从来都只是女人,而朕是盖世女皇!”
“煌煌青史上,你只会留下只言片语,西蜀长宁公主,貌美而目光短浅。”
“而朕呢?那本厚厚的史书,姬扶摇将是最荣耀的名字,历史长河因为有了千古一帝而熠熠生辉!”
女帝毫不掩饰得意。
顾平安是谁?
一心一意想效忠朕,朕弃之如敝履。
而你姜锦霜,曾经妄图跟朕一较高低,结果只是将朕不要的东西捧在手心里。
可悲亦可怜。
“陛下,尚工局请求觐见。”又有宫婢汇报。
女帝被打断思绪非但不怒,反倒笑靥如花。
“宣。”
俄顷,一位女官入殿。
她手捧一张图纸,展开后毕恭毕敬道:
“请陛下御览。”
纸上画着一袭曳地七尺有余的长裙,裙面有百鸟朝凤图案,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女官继续说:“陛下,尚工局三百九十六位心灵手巧的宫女准备就绪,随时开始织绣。”
女帝看得很仔细,下巴轻点:
“不错,尽快让朕见到成品。”
她从来都追求简朴,以身作则,杜绝民间奢靡风气。
但这次不一样。
十月桂花宴!
自统御社稷以来,第一次举办天下盛会,这场大筵不仅关系着利益划分,还有皇权能否进一步扩张!
全天下的门阀势族、经学大儒,东海各个岛屿的名宿,以及盖世天骄,甚至是满腹珠玑的山间隐士,悉数到场!
他们会叩拜大乾帝王!
届时自己屹立阁楼之巅,以最霸气惊艳的凤裙,展现女皇无与伦比的高贵!
耀眼璀璨,隆重而无尽光环,高高在上睥睨着群雄英杰。
顶级门阀须弯腰,桀骜枭雄尽低眉。
权力之巅。
宰治天下。
这才是女人最最辉煌的时刻!
女帝完美无瑕的脸蛋勾勒一抹陶醉般的笑意。
“做好了,朕重重有赏。”
“遵命!”女官大喜。
……
藏书楼。
顾平安临窗而坐,安静读书,心无旁骛。
案几放着一堆竹简卷轴,《纯阳纳气法》,《阳关窍穴精妙之道》,《春秋呼吸法》,《至阳至刚体魄淬炼图谱》等典籍秘术,皆是为了领悟九阳曜日神功做准备。
静室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姜锦霜推门而入。
“如何?”顾平安放下卷轴。
“略有所得。”姜锦霜嗓音如珠玉划过丝绸般清脆。
她没有迟疑,拿起笔墨宣纸,飞快地写了一小段法诀。
顾平安凝视着她雪白精致的侧脸,低声道:
“辛苦殿下了。”
没错,他们在钻漏洞。
藏书楼规矩不可违。
殿下在第五层楼。
他在三层。
来回走,凭借死记硬背的方式。
姜锦霜面无表情,淡淡道:
“称不上辛苦,只是本宫笨拙迟钝。”
她天赋绝伦,悟性上佳,只是相较顾平安而言,确实很难记住繁杂法诀和图谱。
姜锦霜一口气写完,看了他一眼,委婉地说道:
“本宫从来都相信你,但本宫也不质疑娘亲的眼光,她始终强调修为不到指玄六重,千万别触碰九阳曜日神功。”
末了,她补充一句:
“我娘是五境巅峰,离本我大道半步之遥。”
顾平安沉默没有接话。
“在本宫面前,不必避讳。”姜锦霜直言。
顾平安“嗯”了一声,反问道:
“凭借半式残卷都能推演出第一式且听凤吟,那是姬氏血脉传承之法。如今拥有完整的法诀,你觉得我不行么?”
姜锦霜语塞,转移话题道:
“要不先去秦家剑冢?”
“事要一件件做。”顾平安坚持己见,轻声道:
“等修炼成功,再去试试能否取走力压世间十二王剑的冢中至宝。”
见他执拗,姜锦霜不得不放下爆体而亡的担忧,冷了他一眼走出静室。
临近日暮,两人才离开藏书楼。
……
晴,好日。
宽敞的练功房里,姜锦霜青丝漫舞,一缕缕冰寒气机缭绕周身。
隔壁的司琴闭眼入定,气血渐涨渐衰,很明显没在认真修炼。
“你一整天心不在焉!”
姜锦霜口吻冷冽。
“殿下……”司琴走了进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咬着嘴唇说道:
“殿下,婢子……婢子能为公主府做贡献。”
“什么贡献?”姜锦霜奇怪。
司琴一脸扭捏,怯声道:
“古奶奶悄悄跟婢子说,公子阳气鼎盛,久蓄不泄恐伤根基,婢子愿意挺身而出。”
“你想得挺美?”姜锦霜眸光渐渐森寒,语调也透着几分怒意:
“好好修炼,别再懒散懈怠,更别胡思乱想,他自己修炼心里有数。”
“可是过犹不及呀。”司琴小心翼翼说,鹅蛋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忧心忡忡道:
“整整十天,公子已经入魔了,疯狂服用极阳温热的气血药材,一百五十年的雄鹿鹿角啊,指玄修士都慎之又慎,他竟然碾成粉末直接咀嚼……”
“还有每天中午都要观想太阳,阳气层层相叠,古奶奶断言,再持续五天,极阳反噬必定丹田爆裂。”
司琴说着都要哽咽了,“公子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他非得把自己逼到绝境不成。”
姜锦霜果断起身,态度坚决:
“本宫让他停下!”
……
阙台。
顾平安盘坐于蒲团之上,两手放在膝盖,摊开掌心,掌心朝天,反复呼吸三十六次。
几个老太监深深皱眉,宫婢们驻足观望。
“顾平安!”
姜锦霜远远冷叱,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顾平安缓缓睁眼:
“我悟了。”
姜锦霜走了过来,直直盯着他:
“你若会考虑本宫的感受,立刻停止。”
顾平安起身,会心一笑,困难迎刃而解。
“磅礴大雨,截留一滴水珠就足够了。”
说着慢悠悠走回大殿。
姜锦霜眸光疑惑,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殿内。
“春雷始鸣。”
顾平安只说了四个字。
姜锦霜一点就透,“你想说夏蝉天籁?”
“没错。”顾平安颔首。
司琴却很迷茫。
她当然知道“夏蝉天籁”。
自古天赋绝顶的武者,在气血境能够春雷始鸣。
而十个春雷始鸣的天骄,又有一半在突破金刚境之时会出现异象,唤作夏蝉天籁。
同样的道理,破境时能感应天地元气,但身体承受不住,元气与气血在每个窍穴间碰撞挤压,发出的声音类似于蝉鸣。
蝉鸣听久了烦扰,但对于气血武夫而言,犹如天籁!
寒蝉蛰伏地底,破土而出,一朝枝头鸣,登高声振远。
姜锦霜沉思许久,美艳绝伦的脸颊罕见出现惊讶之色,不可思议道:
“你的打算是,在夏蝉始鸣时,截留天地元气,继而化为真气,用以充沛九阳曜日功法所需要的各个窍穴?”
真的疯狂,后天境就敢接纳天地元气?
“殿下聪明。”顾平安笑了笑,“功法确实需要真气,我只留下几滴,就足以演变。”
“你的气海穴会炸裂!”姜锦霜拔高语调。
顾平安倒是不急不躁,波澜不惊道:
“还是那门邪术,血染春秋平千里。”
“他是怎么做的?体内一个逆置漩涡,吸收他人气血储藏其中。”
“世间修炼之道,万变不离其宗,找到脉络就行。”
“我为何不能在各个阳关窍穴里面创造一个小漩涡?以此截留天地元气?”
“于我而言,沙漠里只要有一滴水就足够奔赴煌煌大日。”
闻言,姜锦霜面不改色,她不想一次次露出惊骇的神态,可她情绪激荡,手指轻轻捏住裙袖,白皙手腕还是微微颤了一颤。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
若是娘亲在世,也会震撼到瞠目结舌吧?
他的悟性就如谋略一般,将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悄然整合一起,只要一个小破绽,等你恍然大悟时,他早已在路上走了很远。
破境,截留天地元气,在窍穴里创造漩涡!!
姜锦霜回过神,低声问:“你近来吞服气血药材,是为了突破?”
顾平安露出笑脸:
“我本就在气血后期,这段时间不停补气益血,如今离金刚境只差一层窗纸,随时可以捅破。”
“殿下,我早说了,山在前不必绕路,劈开就是。”
姜锦霜绷着脸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