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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卖命

    回到洛阳后,年关将近,衙门基本都封印了,整座城市陷入了年前的懒散气氛之中。扩军募兵之事,在十一、十二两个月里陆续完成了。这事还是吴前负责,庾亮、徐朗二人从旁协助的。老吴现在在左卫里当个幢主,其实不怎么管事。五十来岁的人了,武艺又很一般,其实不太适合继续吃武夫这碗饭。吴前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管理全幢士兵,完全是靠与刺头们处好关系,称兄道弟,吃吃喝喝。另外就是借着邵勋的虎皮,把刺头们搞定了,其他人都不是事。但邵勋有点想把吴前调回来了。弟弟、侄子还需要学习,担不了大任,金谷园又缺少一个心腹管事之人,老吴是最合适的了。这事等过完年再说吧。腊月二十七,邵勋看完银枪、长剑二军的兵籍名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从现在开始,司马越无法轻易杀掉他了。从体制内调集禁军,首先就会有人通风报信,还会有人阳奉阴违,接着便会有人劝司马越“息怒”,搞来搞去,一地鸡毛,半天动不了兵——前提是邵勋不公然造反。即便动了兵,调集個一两万人马,邵勋也早就跑到云中坞,做好了厮杀准备。一两万人马在坞堡下,一次只能出动一两千人,就凭这些训练不到一年的禁军,且还三心二意,不打算真对邵勋下死手的那种打法,司马越最后怕不是要气得吐血。也就是说,现在的禁军,司马越固然能指挥,但已经没有那种绝对的掌控力了——事实上,荡阴之战前的禁军,司马越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他要杀邵勋,或许只能从外州调兵过来。但如此大动干戈,值得吗?周期这么漫长,邵某人早就麻利地跑路了,或者想到了其他化解之法。当然,司马越虽然无法轻易杀死邵勋,但仍然可以给他的事业造成严重破坏,司马越本人也会威信大失,付出不小的代价。两败俱伤!不知不觉间,邵勋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张方的下场,大概率不会落到我头上了。”邵勋嘿嘿一笑,道:“冯翊太守,有个蛋用!真当冯翊郡上下听你呢?不是自己拉起来的部队,就永远不可靠。”张方是个太守,却无法有效调动冯翊郡的资源。邵勋不是太守,但他敢肯定,天下绝大部分太守拉不出两千二百银枪军、八百长剑军这样的部队,更没法像他这样直接掌握着五六千户百姓,能有效调动这几千户人生产的每一分资源。是,我现在是弄不到太守的“虚名”,但那又如何?我的真实能量与太守无异。“郎君,陈督来了。”唐剑轻手轻脚走了过来,禀报道。听到“陈督”二字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过后才知道是指陈有根。国朝有制,督一军称“督”或“督军”。武帝司马炎就曾下诏“罢山阳国督军”。洛阳中军曾有上骑督、异力督、幽州突骑督等编制,其主官就称“督”或“督军”。如果是督好几支军,那就是“都督诸军”,简称“都督”。陈有根现在是长剑军主官,称他一声“陈督”或“陈督军”完全没问题。“走!”邵勋不再迟疑,立刻出了庭院,披甲上马。陈有根带着五十长剑军武士汇了过来。“最近可曾募得勇士?”邵勋问道。“又募得数十,其中不少人是散入山林草泽间的亡命徒。”陈有根小心翼翼地说道。“无妨。”邵勋道:“正月里去山里行猎,把儿郎们都叫上,我一个个观察。”“诺。”陈有根放心了。长剑军与银枪军不一样,这是一支亡命搏杀气息十分浓厚的部队。从根底上来说,这里就没有好人,好人也待不住。早期的时候,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是邵勋的亲兵,即教导队是也。后来加入了很多突将,也是跟着邵勋一战大夏门、二冲许昌城、三打刘乔父子的胆大包天之辈。邵勋控制这支部队,靠的是威望和恩义。威望是一次次战斗打出来的,同时也有他超卓的武艺作保。恩义则是通过打猎、赏赐等手段。银枪军则不然,这是一支军纪严明到骨子里的部队。两支部队成军时的基调就不一样,也没有谁高谁低的说法,都有用。有时候,战场上两军僵持的时候,就需要长剑军这种部队来“爆种”打开缺口,给银枪军主力创造机会。简而言之,银枪军是托底,长剑军提高上限,两者缺一不可。大队人马很快来到洛阳,入了邵府。邵勋吩咐仆役将府中的肉、奶都拿了出来,给儿郎们做顿好吃的。同时又拿出了一批布帛,一人发两匹,作为正旦赏赐。“还是跟着郎君好。”众人纷纷赞道:“能打胜仗,还有吃有喝有赏赐。”“好好锤炼武技。”邵勋笑道:“将来建功立业,钱财美人哪个不可得?”众人听了,纷纷喝彩,然后又骂以前的将官,恁地看不起人,把他们兵家子给踩到泥地里去了。邵勋嘴角含笑离开,翻身上马之后,在唐剑等人的护送下,很快来到了司空府。年前拜见王妃和世子,奉上礼物,是他一年中难得的光明正大入府的机会。及至入府之时,还颇有些心虚。但随即又想到,这只是他今年第三次踏足这个府邸,一次取裴妃整理的资料,一次送礼物兼借钱,这次是年前拜见,谁敢说我天天来?来到前庭时,邵勋看到了曹馥、庾亮等人,一个个脑门上都刻着晦气两字。“曹军司。”邵勋躬身行礼。“后生郎无须多礼。老夫这军司,怕是当不了多久喽。”曹馥说道。邵勋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司空久不来洛阳,早晚的事吧?但军师之职,何等重要,徐州那一大帮子新人,资历不够,怕是都没资格当军师,最终会给谁呢?“军司劳苦功高,司空定有安排。”邵勋说道。“呵呵。”曹馥淡淡一笑,司马越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他也看清楚了,如果就此离了越府,不会有任何补偿,也不会再请他回去。司马越信任你的时候,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一旦生分,那就是路人了。荡阴之战后的一年半时间,留守洛阳的这部分人,基本算是被放弃了。司空看到他们,多半心里也膈应——我连战连败,你们却在洛阳混得风生水起,情何以堪?“军司今后若有难处,遣人知会一声便是,仆绝不推辞。”邵勋靠近了两步,低声说道。庾亮就在曹馥身旁,闻言看了邵勋一眼,若有所思。曹馥叹了口气,道:“难得你有心了,今后多来我府上走走。”“是。”邵勋应道。现在的曹馥,比起一年多前,确实不太一样了。那会的曹军司,发号施令的时候,还能依稀看到几丝狰狞,现在就纯纯老大爷一个。不过邵勋绝不敢小看他。曹洪时代的活化石,一辈子经历了多少事,认识了多少人?曹大爷的潜势力、关系网,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司马越以前找他当军师,不是没有原因的。“对了,司空要与河间王议和了。”曹馥突然说道。“怎么个议和法?”邵勋问道。庾亮、徐朗二人也寻声望了过来。“以张方暴虐嗜杀,盗掘皇陵、公侯之墓为由,请杀之,如此方能议和。”曹馥看了邵勋一眼,说道。邵勋只觉菊花一紧。司空幕府有人拿他和张方类比,邵勋已在几次聚会中有所耳闻。老实说,真有点像。如果张方不吃人、不残暴,为人正常点的话,邵勋不介意和他交个朋友,因为实在太有共同语言了。作为底层崛起的老前辈,张方一定有很多心得感悟,说出来后,能让邵勋少走很多弯路。你在司马颙幕府是怎么被人打压、排斥、羞辱的?可有化解之法?我在司马越幕府该如何面对士人阶层若有若无的排斥?只可惜,张方可能要死了,因为幕府中没人会为他说话,相反还满是谗言。他活命的唯一机会,就是利用多年来的威望,牢牢把握住部队,让司马颙投鼠忌器。“河间王愿意杀张方?”徐朗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曹馥摇了摇头,没说话。邵勋也沉默。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司马越让糜晃来诱杀自己,能防住吗?仔细想想,糜晃应不至于如此。但自己最好也不要让老糜陷入这种两难境地,不要给人机会。裴十六从里面走出,轻声呼唤众人入内。邵勋整了整衣袍,跟在曹馥身后入内。曹馥只躬身行礼。邵勋现在是禁军将领,按理来说也只需躬身行礼就可以了,但他曾经是王国军中尉司马,算是越府家将,却要大礼参拜了。在面对东海王和王妃的时候,他理论上甚至要自称一声“臣”,虽然羊献容那货老是蛊惑他是“天子亲将”,无需听司空号令。“都起来吧。”裴妃双手虚扶,目光在邵勋身上一绕,看到他身上的戎服后,便收回了。众人分次序落座。邵勋这次没被排在门口,而是坐在曹馥下首第三个位置上。殿中将军了,他再谦让,地位较低的人也不好意思坐在他上首。“司空在许昌安抚豫州士众,最迟三月会回到洛阳。”裴妃清丽的嗓音在屋内徘徊着。邵勋听着只觉悦耳,眼角余光偶尔落在她脸上,发现带着淡淡的愁容,但风韵却更胜往昔。二十五岁,正是少妇最好的年华呀。“三月之后,或有大事。妾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过多置喙。”裴妃继续说道:“唯愿诸君精诚团结,共济大事。将来论功行赏,定少不了尔等一份。”“诺。”众人齐声应道。邵勋的声音稍稍大了些,显得十分忠诚。裴妃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随后便谈了一些琐事,世子又讲了几句,然后便退散了。邵勋惆怅地出了司空府,唐剑立刻牵马过来。他摆了摆手,道:“走走吧。”“诺。”唐剑带着亲兵步行跟在后面。年前的洛阳,大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但怎么说呢,以前战争爆发的时候,街上也没人,但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百姓是“健忘”的,他们已经忘却了一年多前的残酷战争,这或许是好事,毕竟人总要向前看的嘛。“总要种地的……”邵勋的脑海中突然又回响起了这句话。那位老丈是幸运的,至今还活着,带着儿孙们在潘园耕作,一家团圆。“唐剑。”邵勋轻声唤道。“郎君?”“要去关中打仗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或许该多抢掠些财物回来?”唐剑说道:“之前抢许昌武库,动的是范阳王的东西,这次抢河间王的话,应无大事。”“抢完东西之后呢?”邵勋问道。“自然是运回宜阳,或者广成泽。”邵勋摇了摇头,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不喜欢为司空卖命打仗,但有时候,能有卖命的机会,至少能让矛盾缓和些。司马氏的子孙,都喜欢养恶犬,用完就杀掉。前有成济,后面说不定会有张方,将来会是谁?”唐剑听了,面色微微发白。不过在邵勋身边日久,唐剑多少也明白点如今的局势,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甚至能补充一句,司马冏杀了他曾经非常信任的主簿王豹,只因为他忠言直谏。司马颖杀了服侍他多年的宦官孟玖,只为了挽回河北士人之心。“不过或许也没那么悲观。”邵勋突然又笑了:“司空打仗,未曾一胜。”唐剑亦笑。二人走着走着,路过了成都王府。邵勋微微停下脚步,看着紧紧封闭着的大门。门口有军士站岗,看样子乐氏仍然是待罪之身。邵勋甚至都忘了司马越给司马颖栽了什么罪名,好像是谋逆?乖乖,谁顶得住啊?慢悠悠踱回邵府之后,有仆役来报:幕府遣人送来一批丝绸、铜钱、金银器及其他物事,以酬征讨刘乔父子之功。数量最大的就是丝织品了,种类也比较丰富,绮、锦、绫、绢、缣、罗、纱等十余种,各五十匹至两百匹不等,总一千多匹。邵勋随手拿起一匹看了看,织工用绛、宝蓝、绿、淡黄、白五色丝线织出了树纹锦,上有装饰花纹,乃同款树纹,呈带状错位排列。树干用彩带装饰。整体因为色彩的交替而产生了繁缛变化画面,让人惊叹。邵勋放下锦缎,拿起一匹绮看了看,同样巧夺天工:上绣两只对称的长角卧羊,下面是一些珍奇异兽,底部还有“贵”字纹绮,整体纹饰较为复杂,极具艺术美感,价值应不低。这些丝织品,可比以前他发给儿郎们的“白板”绢帛强多了啊。而且不太好估价,一般只在上层公卿之间流通,想买也不太好买,因为都是定制的,没有面向市场。更别说那堆金银器了,同样不太好估值。“卖命钱发下来了啊……”邵勋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后面再看能不能换点粮食。epzww.com3366xs.com80wx.comxsxs.cc</br>yjxs.cc3jwx.com8pzw.comxiaohongshu.cc</br>kanshuba.cchmxsw.com7cct.combiquhe.com</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