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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〇章 这不可能……

    刚刚钉好的棺材被重新起开了。

    小井湿漉漉的身体被悉心擦干,换上了虽然破旧却干净的衣衫。

    虽然她的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可姣好的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详。

    胡承荫亲手将小井放入棺中,小井紧紧依偎在苏家旺的身边。

    胡承荫将鸳鸯荷包放在了苏家旺的手里,完成了小井的夙愿。

    虽然棺材里略显逼仄,生前相爱的小儿女死而同穴,总算是做了一回夫妻。

    有了鸳鸯荷包作信物,他们来世也能找到对方吧?

    胡承荫忍不住这样想。

    棺盖即将被重新钉上的时候,一只小手拉了拉胡承荫的衣角。

    “阿青哥哥,我能摸摸阿姐吗?”

    小江无神的大眼睛储满泪水,顺着窄尖的下颌滴滴滚落。

    小江连哭都没有声音。

    胡承荫的心狠狠一坠,赶紧蹲下将小江抱起来,凑到棺木跟前,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姐姐的脸上。

    小江仔仔细细地抚摸了姐姐的脸,额头、眼睛、鼻子、嘴巴……

    小江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姐姐的脸上。

    “姐姐,你让小江听话,小江听了,可阿姐你为什么不要小江了呢?”

    在场众人无不为之鼻酸。

    吕世俊却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胡承荫看着他的眼睛,心下骇然。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眼中的光芒却熄灭了,仿佛死水一潭。

    小江的手在姐姐的脸上摸了好久好久,依旧舍不得离开。

    朱伯拍了拍小江:

    “小江,你阿姐该入土了,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不行,朱伯伯,你让我再摸摸,我摸不出来,我摸不出来,我已经忘了我阿姐的样子了,她长得那么好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江终于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起来:

    “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姐姐!是我害死了个家旺哥哥!都怪我……”

    胡承荫狠狠一咬牙,想抱着小江离开,小江却使出浑身力气扒住棺木,死活不肯松手。

    众人七手八脚掰开了小江的手指,棺木重新被钉死。

    封棺之后,棺木终于被放到了墓穴之中。

    红土渐渐将棺木埋没,荒山之上又多了一塚新坟。

    恰逢此时,之前不知去向何处的石欀头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块上好的欀木。

    他在坟前挖了一个小坑,将欀木稳稳立在墓前,只见欀木上面写着:

    “夫苏家旺妻苦小井之墓”

    对于突然出现的石欀头,瘸了腿的“大黄牙”显然并不准备放过。

    “姓石的,你跑哪儿去了,‘张大疤’逃跑了,你倒是敢回来了?你以为你就清白了是吗?你以为你的手上就没沾上我们砂丁的血吗?我们大伙儿被鞭子抽的时候,你什么时候为我们说过话,现在拿一截木头就来糊弄人,做梦!你的烂账我们也得一笔一笔地算!”

    见石欀头低眉垂首一言不发,“大黄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冲过去试图将那截欀木拔起来,拔了半天都拔不动。

    气急败坏地“大黄牙”抬起脚来就要去踹那欀木,朱伯大吼一声:

    “大黄牙你不要太过了!这是小井和家旺的坟!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大黄牙”悻悻地站到一边,没有再说话。

    朱伯走到坟前,重新将那欀木正了正。

    胡承荫却对这场风波熟视无睹,他只是一直盯着欀木上的文字看了好久。

    尖子上的人一直“小井、小井”地叫着,他也从没想过小井姓什么。

    原来小井竟是姓“苦”吗?

    胡承荫太难受了,他想起小井游鱼一般灵动的身影和水灵灵的双眼,他想起苏家旺结实的臂膀和爽朗的笑声,想起两人甜蜜的对视,往日的片段纷纷浮现,争先恐后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胡承荫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再无法忍耐,身子一歪,吐出一口血来。

    吕世俊要离开天良硐了,胡承荫和石欀头告诉他,吕恒安准备把天良硐卖掉,吕世俊听后点了点头,他告诉尖子上的众人,自己一定会把尖子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保证‘张大疤’再也无法插手尖子上的事。

    冷饭狗们都跑光了,砂丁也都跑没了。

    整个天良硐宛如一片废墟。

    胡承荫回想起刚来到尖子上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觉得恍如隔世。

    临走的时候,吕世俊紧紧地握住了胡承荫的手,一下子将他带入怀中:

    “阿青,真的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

    胡承荫点点头: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一定!”

    就在胡承荫和吕世俊依依话别的时候,远处一阵马蹄杂沓而来,飞扬的尘土迷住众人的眼睛,尘埃散去,五六十个身穿军服的士兵骑着马停在了天良硐的入口。

    为首的是一个一脸阴鸷的军官,而他旁边那脸上写着“狐假虎威”四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昨夜刚刚从天良硐逃走的”张大疤”。

    “吕世俊,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毛还没长齐呢,就敢对着你舅舅开枪了!你们知道这是谁吗?这是个旧的丁佑秋旅长,这些人都是他的兵,他们手里的枪就是王法!我告诉你们,今天我就叫这尖子改姓‘张’!”

    吕世俊站到众人前面,张开双手,护住身后的众人。

    “舅舅,停手吧,已经有许多人命就死在你手上了!不要再杀人了!”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要论害死的人多,我有你爹多吗?我阿姐嫁给你爹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呢!他是怎么发的家,你知道吗?十二年前,他为了跟人争窝路,在硐口堆满辣椒和麻布点火烧,浓烟把窝路里面的人都被活活呛死在里头!你知道当时窝路里面有多少人吗?四十二个人!你那个满口上帝的爹整整害死了四十二条人命!”

    吕世俊身子一晃,胡承荫赶紧扶住他。

    “这就受不了了?还有更精彩的呢!跟他一起办尖子的马家兄弟就在没命的那四十二个人里!”

    “你……说什么?”

    “你也不想想,你那两个哥哥为什么活了十几岁就夭折了?还不是因为你爹作孽太多?你以为你爹为什么整天念经祷告,他怕啊,怕你这个唯一剩下的独苗苗也被老天爷收了去!”

    “不可能,你胡说,这不可能,不可能……”

    吕世俊早已分崩离析的心再也支持不住,在这一刻,他的生命里曾经信仰的一切全然坍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