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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九章 我可以从头教你

    面对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突如其来的训斥,石兰多年隐忍得委屈突然涌上心头,泪凝于睫,赶紧伸手将泪珠抹去,低声对石榴阿妈说:

    “阿妈,我吃饱了。”

    石兰站起身来,面带歉意朝大家鞠躬。

    “家里还有好多活儿要干,我先带爱书回去了。”

    石兰站起身来,石榴扯住姐姐的袖子摇晃着:

    “阿姐,你别走!”

    在座的联大同学们都面面相觑,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谁也不好贸然开口。

    “你赶紧走!在先生们面前闹什么脾气?丢不丢脸?”

    “丢脸的人是你!”一直沉默的石榴阿妈突然大喊一声,把石榴阿爸吓了一跳,把大家也吓了一跳。

    “阿兰为什么给爱书取这个名字你心里不知道吗?她看到两个弟弟每天去学堂,就求你让她去上学,可你说什么?你说女子读什么书!她哭着跪在地上求你,拼命磕头,把脑门都磕破了,可你怎么也不肯答应,还早早地让她嫁了人,现在你倒是心虚了,不让说了?”

    “我心虚什么?我不是让石榴念了夜校了吗?”

    “你是一开始就同意的吗?石榴听说联大的先生们办了夜校,不仅教读书识字,还不收钱,特意回来告诉你,你还是说女人读书无用,不肯让她去,最后是因为我和石兰一起跟你闹,你才勉强同意!”

    石榴阿妈嘴唇颤抖着,石兰用袖子擦着母亲腮边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也跟着默默落泪。

    “就咱们一家不让女子读书吗?你看咱们这些罗倮族人,别说女子了,就是送男丁进学堂的能有几家?你是土司家的小姐吗!”

    吼完了这句话,石榴阿爸,整个餐馆里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石榴阿爸也垂着头,泪水涌出眼眶,沿着他脸上的沟壑流到了下巴上。

    “我是对不起阿兰,也对不起石榴,石兰从小到大都懂事,帮我和她阿妈带弟弟妹妹,吃了不少苦,她要上学念书,我寻思着念书不如嫁个好人家,后半辈子有个依靠,谁能想到,我两个儿子都得了疟疾没了,阿兰刚出嫁一年,婆家着了一场大火,阿兰带着爱书回娘家死里逃生,可女婿一家都死了。都是我的错,天神恩梯古兹在上,一切都应该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儿女?!……”

    石榴阿爸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一家人都跟着哭,三个女孩子早就泪流满面,白莳芳桌下的手紧紧攥着周曦沐的手,手帕早已被眼泪湿透了。胡承荫红了眼眶,贺础安紧抿着嘴唇。

    陈确铮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觉得眼前上演着一出时代的悲剧,在这出悲剧之中,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自从认识石榴阿爸以来,从平日的相处便可以看出石榴阿爸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和对文化的向往之情,只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他的头脑之中根深蒂固,他没有超越阶层和认知的见识,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大多数老百姓一样的选择而已。

    想到这里,陈确铮柔声说道:

    “石兰姐,我们夜校不仅收孩子,也收大人,你也去过我们夜校啊,还有四五十岁的叔叔伯伯呢!你明天便来吧!”

    贺础安赶紧附和:

    “是啊是啊,石兰姐,我可以从头教你,保证让你学会!”

    石兰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转瞬就熄灭了,摇了摇头:

    “我都多大个人了,脑子早就不好使了。”

    “怎么会不好使,你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我们夜校里比你大得多的人可有好些个呢,你放心,我们给你单独补课,保管把你教会!”胡承荫拍着自己的胸脯。

    “可家里还有好些个活计,我怕没工夫……”

    石榴阿爸插了话:

    “所有的活儿都交给我们,你就踏踏实实学吧,这些先生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走,你慢慢学,别心急,等学好了,咱们家就有两个文化人了!”

    女儿看着父亲,父亲看着女儿,两人相视一笑,梗在女儿心头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那我就试试,到时候你们可别笑话我啊!”

    “怎么会呢!谁笑话你我跟谁急!”

    胡承荫话音落地,把大家都逗乐了。

    “灭蝇运动”取得了圆满成功,不仅街头宣讲,又送纱罩,还送苍蝇拍,蒙自的苍蝇少了不少,蒙自的饭馆基本都用上了纱罩,每次大家去店里吃饭,老板都说一句“多亏了你们联大学生啊,这都是你们来了之后才有的啊!”走在街上,再也不见一团团乌压压的“黑云”,蒙自的老百姓也因此对联大的学生十分感激。

    时光慢慢走到了七月,迎接联大学生的最大考验——期末考试就要到了。在大家都为课业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梁绪衡一如既往地优哉游哉,丝毫不紧张,她倒也不闲着,反而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平日里拣选自己喜欢课程旁听,碰到自己不懂的内容,倒也毫不避讳地提问,倒也能说出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见地,因此各科老师都蛮喜欢这个机灵古怪的女学生。

    梁绪衡十分喜欢社会学的课,尤其喜欢潘光旦教授的课,相较于其他教授,潘光旦教授的课堂轻松活泼,他虽然才识渊博,讲课却深入浅出,丝毫不掉书袋,因此梁绪衡一堂不拉地去旁听潘光旦先生的课。因为梁绪衡上课的路上会经过歌胪士洋行,她每次都顺路叫上胡承荫一起走,有时候贺础安也跟他们一起。

    一个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的日子,梁绪衡照例在歌胪士洋行的门口捡起一颗小石子,朝那个熟悉的窗口扔过去,贺础安的头先钻了出来,胡承荫的头在贺础安的头上也钻了出来,最后陈确铮的头也钻了出来,三个人笑着看她。

    “今天的人好齐啊!”

    “等一下,马上出来!”胡承荫喊了一声,三人一起把头缩了回去。

    接着就听到一声巨响,不知道是谁把什么东西打翻了,梁绪衡笑着摇了摇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