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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散落江中的棋子

    周曦沐和白莳芳没有想过,从北平到长沙的路会走得如此艰难,国家的土地大片大片的沦陷,人们争相逃难。在天津上圣经号轮船时,码头上人满为患,孩子的哭喊声,妇女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混在一起,让人心绪不宁,焦躁不堪。周曦沐一直紧紧握着白莳芳的手,生怕跟她走散。

    因为白莳芳分外珍惜那副围棋,所以执意要放在随身的皮包里,上船的梯子又窄又陡,时人们互相推搡拥挤,白莳芳走在前面,紧紧护住手里的皮包,周曦沐一手拿着皮箱,一手扶着梯子,还要留心保护前面的莳芳。周曦沐身后的一个妇人一脚踏空,她发出一声惊叫,原来慌乱中脚上一只高跟鞋从脚上落下,妇人眼睁睁看着她在空中直线下坠,落入水面,激起一个几乎看不出的水花。白莳芳回头看到妇人脸上惊惧的神色,但没有人因此停留,所有人都想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即将变成炼狱的城市。

    周曦沐和白莳芳终于上了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周曦沐觉得,这次登船的玄梯应该是自己此生走过最长的梯子了,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他们站在甲板上向下望,有人因为没买到船票上不了轮船,争先恐后地上小渔船,感觉所有人就算拼了命也想离开这座城市。圣经号轮船起航了,这艘轮船开得很沉重,因为船上载满了不安、忧愁和对未来的彷徨。

    因为白莳芳难以忍受轮船颠簸,在船舷上呕吐不止。周曦沐心疼地掏出手帕帮她擦拭,还帮妻子捋顺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回过神来,码头早已消失无踪,他们已经身处茫茫大海,太阳照射在海面上,粼粼波光十分耀眼,这景色本应令人心旷神怡,但他们都已无心欣赏。

    1937年9月13日,周曦沐和白莳芳离开北平,先乘火车到天津,在转乘津浦线到南京浦口火车站。到了浦口之后,两人继续乘船横渡长江,到了南京再走水路到汉口。从南京上船时,周曦沐和白莳芳只买到了统舱的票,一个大舱有许多铺位,因为船票便宜,舱内早已爆满,只得和陌生人挤在一处,床位窄小,靠墙的床位已经被人占据,周曦沐和白莳芳的床位都在房间的中部,时常有小孩奔跑嬉闹,还不时大声哭叫,整个船舱乌烟瘴气,周曦沐和白莳芳都宁可去甲板上透气。

    周曦沐和白莳芳之前并不知道,圣经号上是有小偷的,直到在统舱的第一夜过去之后,白莳芳发现自己的皮包不见了,同时不见了的,是船舱里一个小孩的一罐进口饼干。

    白莳芳一觉醒来,天色刚蒙蒙亮,统舱里的人都还在睡梦中,她就发现自己枕边的皮包不见了,她四下里翻找一通,连床下都看了好几遍,哪里还找得到?白莳芳知道皮包是被人偷了,她一想到父亲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就这么没了,忍不住坐在床上暗自垂泪。

    白莳芳的啜泣声惊醒了旁边的周曦沐,周曦沐得知皮包被偷,知道妻子的难过和心疼,只能默默抱住她,别无他法。第二天一早,船舱里所有的人都被一个小男孩的哭声惊醒了,他边哭边大声叫嚷着:

    “饼干!我的饼干没了!饼干!我的饼干!”

    原来他的饼干罐也被偷了,周曦沐前一天看过他的饼干罐,上面都是洋文,小男孩吃得津津有味,这下饼干罐丢了,小男孩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孩子的父母无计可施。船舱内所有人都忙着检查自己的随身物品,这一检查不得了,有人丢了钢笔,有人帽子,还有人丢了呢子大衣,周曦沐估计是一个人偷的,这一夜,他显然收获颇丰。

    入夜,白莳芳心里难过,难以入眠,就跑去船舷上散心,周曦沐把手搭在妻子的肩头,人间哀愁遍地,这晚的天色却月朗星稀,十分动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逃难时的心境,我到现在才能真切地体会。‘文穷而后工’,说的没错了。”

    “那副围棋是你父亲留给你最重要的遗物,对你意义重大,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一定要朝前看,凡事要想得开些。”

    “你不用替我担心,在这个乱世之中,只要我们能护得彼此周全就已经是奢侈了,哪能再奢求其他呢。”

    白莳芳说完这句话,握住了周曦沐放在她肩头的手。

    “看月亮吧,至少我们跟李清照看的是同一个月亮,是不是?”

    船上人多手杂,有人偷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周曦沐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丢钱倒也罢了,白莳芳宝贝的那两盒棋子丢了却非同小可,那是白莳芳唯一的念想,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周曦沐计算着,离轮船靠岸还有些许时日,船上乘客众多,想必是携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小偷一次得手后,肯定还会再次作案的。周曦沐心中暗自盘算着,一定要把这个贼抓出来。不出所料,第二天晚上,又有许多乘客丢了东西,这个贼什么都偷,不仅偷钱偷皮包,鞋、衣服、帽子、雨伞,逮着什么偷什么。周曦沐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惯犯,不大可能是乘客,因为如果乘客偷了服饰鞋帽这些东西,放在人多眼杂的统舱里很容易被发现,所以更有可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

    白天周曦沐用心观察船上的工作人员,他发现因为在船上无聊,船上的工作人员很喜欢聚众赌博,他们经常在晚饭后聚在一起玩21点,玩法简单又比较刺激,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每天都参与,他是轮船上的厨师,身材高大魁梧,右脚是跛脚,走路一瘸一拐,总是一身酒气,手上拿着一个酒瓶,时不时灌上一口。他有时候会赢,但常常输得很惨,每次把钱输光了,他就骂骂咧咧地离开,第二天还照样来。

    白天周曦沐用心观察船上的工作人员,他发现因为在船上无聊,船上的工作人员很喜欢聚众赌博,他们经常在晚饭后聚在一起玩21点,玩法简单又比较刺激,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每天都参与,他是轮船上的厨师,身材高大魁梧,右脚是跛脚,走路一瘸一拐,总是一身酒气,手上拿着一个酒瓶,时不时灌上一口。他有时候会赢,但常常输得很惨,每次把钱输光了,他就骂骂咧咧地离开,第二天还照样来。

    周曦沐看他落魄潦倒的模样,猜测他的赌资势必来路不明。此后每晚周曦沐都会悄悄去轮船厨房附近蹲守,到第三天果然看到一个黑影背着一个大包裹,一瘸一拐走进厨房,从身形体态判断,正是船上的厨师。周曦沐跟了过去,看到那人蹲在灶台下面,正在把偷来的东西往里面藏。

    从身材上来看,周曦沐比厨师单薄许多,虽然他深谙搏击技术,但他并不愿意硬碰硬,只想等厨师离开后再去偷偷检查他偷来的赃物,看是否有白莳芳的皮包,没想到黑暗中踢到了一只铁桶,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宛如一声巨响。

    “谁?”那人马上转过身来,声音里充满恐慌。

    周曦沐索性在门边的墙上摸了一下,顺利摸到开关,把厨房的灯打开,看到了眼前人。

    “你不是轮船的厨师吗?没想到还干这种偷窃的勾当。”

    那厨师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介书生,脸上的恐惧立马消失不见,一步步向周曦沐走了过来。

    “偷了又怎么样,用得着你管闲事吗?”

    “把我妻子的皮包还给我。”

    “什么皮包?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皮包!”

    “没见过?你敢让我翻吗?”

    “兄弟,咱们好说好商量,皮包我还给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可以,只要你把这些赃物都交给我退还,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那厨师埋在横肉里的小眼睛转了转,马上堆出了满脸的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周曦沐三步并作两步到灶下翻找皮包,才知道这厨师到底偷了多少东西,大大小小的皮包、怀表、衣帽,可见是个惯犯了。他想第一时间找到白莳芳的皮包,并没有留意那厨师走到门口锁了门,又从墙上取下一口铁锅,绕到周曦沐的背后。

    周曦沐翻了半天,在底层翻到了妻子的皮包,一时欣喜不已,却看到身后的阴影,敏感的他一转头,还没等他把皮包抓在手里,就看到那厨师举起铁锅就向他的头砸下来,练过多年剑道的他反应灵敏地闪开。

    周曦沐本来只想帮妻子找回棋子,并为船上人索回失物,却没想到厨师竟用铁锅砸他。此时门已经被他锁住,处境万分凶险,周曦沐环顾四周,自己竟没有防御的,突然看到墙角戳着一整根甘蔗,赶紧抄在手里,当棍子使。

    “我不想动手,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肯把东西都交给我,让我帮你物归原主,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还不如我杀了你来的更方便!”

    “我之前已经跟妻子说要到厨房来找吃的了,我如果真的出了事儿,排查起来,你会很麻烦的。你不想要这个工作了吗?你的妻儿你也不管了吗?”

    听到这句话,

    “你尽管叫,这里离客舱很远,而且这个船隔音很好,他们听不见的。”

    17

    周曦沐是大富之家出身,从小虽很少得到父亲关爱,物质上却从来都是充裕的,这使得他养成了对身外之物毫不在意的疏狂性格,以前在读书的时候他也经常请经济条件不是很好的同学们吃饭,借出去的钱也从来不要别人还,有时候别人来还钱,他自己反到忘记了。就是皮包中所有事物都被小偷偷了去,他也没什么心疼的,反正钱没了以后还可以再赚,他只想拿回妻子的棋子。

    “我们做个交易,那个皮包里有我妻子的钱包,里面的钱可以全部都给你,只要你把那两盒棋子给我就行。”

    “你当我傻啊?你这包里最值钱的就是这棋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水晶的吧?你要棋子可以,再给我三百块法币!”

    “你抢了我的东西,还要跟我要钱?有这样的道理吗?”

    “道理?这是什么鬼年月?你跟我讲道理?我看你这身上的行头都是值钱货,区区三百块拿不出来?”

    周曦沐不是没有这三百块,只是看他这个要钱不要命的样子,担心他又要生出什么新的花头来,来软的恐怕不行,必须来硬的了。

    厨师一手拿着皮包,一手拿着刀,时刻提防着他。周曦沐拿起厨房架子上的盘盘碗碗轮番向厨师扔去,厨师躲闪中,周曦沐一脚踹飞了厨师手里的刀,厨师见事情不妙,眼疾手快地打开舱门拿着皮包逃到甲板上,周曦沐紧跟着追了上去,两人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甲板上追逐,厨师眼看周曦沐把自己逼到船头,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而手中的皮包就是自己唯一的筹码。他把皮包伸到船舷外,作势就要扔下去。

    “你是读书人,肯定知道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给我300块,我们财货两清,我要是没拿到钱,这手一撒,之后你就是打死我,东西也找不回来了。”

    “我答应你。”

    周曦沐一心想要保住莳芳心爱的围棋,一口答应了。

    周曦沐从钱包中掏出三百块法币,一步步向厨师走过去,正当厨师接过周曦沐的钱揣进怀里,周曦沐也抓住皮包包带的时候,厨师突然将他的身体推出船舷,显然是要将他推下船淹死,神不知鬼不觉地财物双收。

    多年剑术练习锻造了周曦沐出色的反应能力,他一把抓住了船舷上的栏杆,厨师一边去抢他的包,一边痛打他的头脸和手,逼他松手,巨大的拉力扯烂了皮包,一盒棋子从包中掉出,周曦沐眼睁睁地看着盒盖掉落,墨晶制作的黑棋棋子在空中散开来,纷纷坠入河面,溅起微小的水花,再也消失不见。

    还有一盒水晶棋子仍在包中,周曦沐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保住这仅剩的棋子了,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栏杆,不仅要负担全身的重量,还要分出心神来护住妻子的皮包。正在拉扯中,只听得一声闷响,周曦沐感觉厨师拉扯的手劲顿时松了下来,整个人像面袋子一样瘫倒在船上,紧接着,周曦沐看到了面色苍白如纸、双手却紧紧握着铁锅的锅把的白莳芳。

    周曦沐努力翻过船舷,一把抱住白莳芳,感受到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对不起,刚才黑棋的棋子掉进水里了。”

    “别提棋的事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那棋子是你身边父亲唯一的遗物了,可惜黑子没了……”

    “你别再说了,我都后悔把这副棋带出来了,你为了保护剩下的白子,差点连命都丢了!棋子再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你答应我,以后万万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两人惊魂未定地在甲板上说了会儿话,昏倒在地的厨师已经醒转过来想偷偷离开,被周曦沐发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你要钱我不怪你,可你言而无信,不仅谋财,还要害命!”

    厨师一改之前的跋扈,苦着一张脸,嘴巴瘪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我不是人!可现在这个世道,我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快养不活了,老婆马上又就要生第四个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你要养育妻子和四个孩子,还把钱拿去赌博?”

    “不然怎么办?我在船上赚的钱根本不够花!谁让我没本事呢?”

    厨师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自己的遭遇,声音里透出哭腔,东北沦陷之时,炸弹击中了他们家的房子,一家人流离失所,只好举家逃难,现在眼看着一家人快活不下去了。

    厨师的听到这里,周曦沐颇感意外,心中暗自感叹,这又是一个乱世中的苦命人,之前对他的憎恶顿时轻了很多,一时间默然无语。这时白莳芳扯了扯周曦沐的袖子,周曦沐回头看她,发现她也在默默垂泪。

    “算了吧,他也真的很可怜。”

    一个对你拔刀相向过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

    周曦沐不是不想把厨师移送法办,只是白莳芳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说没有人愿意干这种不义的勾当,都是被逼无奈。

    厨师把偷盗的赃物都交了出来,周曦沐帮他悉数物归原主。虽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船长,但周曦沐逼着他写了一封认罪书,还按了手印,以防日后他再生事端。当风波过后,周曦沐只是觉得唏嘘,当最基本的生存都不能保障,人是真的会变成野兽的。

    后续的旅途,平淡而顺遂,只是白莳芳时常晕船,周曦沐时常带她到甲板上吹风,抚着她的背,希望能让她觉得好受一点。经过多日的煎熬,轮船终于到达了汉口,夫妻二人在这里再乘汽车到长沙,汽车整日的颠簸和熏人的汽油味道让两人苦不堪言,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在10月28日这天踏上了长沙的土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