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面色严肃:“你知道你自己在什么么?今日,你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得过去的理由,就算你是我开封府的自己人,胆敢离间我与三弟的兄弟之情,我今日,也必杀你!”
姚恕却是转移了话题道:“敢问恩府,可知商行今日,以四十万贯钱财,买下来樊楼之事?”
“这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是给那些退下来的将军们买下一个饮酒作乐的去处,又有什么关系?”
却听姚恕道:“然而恩府可知,虽只有一时间,开封城内一共十六家大型酒楼,就已经组成了联盟,相约同进同退,意欲打压樊楼了?”
赵光义闻言大为惊诧,问道:“这是为何?他们又是如何会有这个胆子的呢?商行,其代表的不止是我三弟和我们赵家,而是整个驻京禁军啊。”
却见姚恕坦然道:“朝廷为控酿酒无度,仿效盐引之法控酒,乃在于垄断酒曲生产,民间的商贾豪强之中,只有极少数拿到了酒牌之酒楼,可以向朝廷,也就是开封府购买酒曲,再通过酒曲酿酒,开封城大大的角店、食肆,皆无酿酒之权,只能从这十六家酒楼购买酒水,再转卖给各自的食客。”
赵光义闻言点头,这些他当然也是知道的,目前开封城的酒楼都是前店后厂的模式,而酒曲就是朝廷控制他们的手段,毕竟酒这个东西是粮食酿的,若是民间能够随意酿制,那还得了?万一酿出饥荒来可如何是好?
而朝廷,自然也可以通过出售酒曲,获得高额利润,这便是那酒税的来历,也正是因此,那些用朝廷酒曲酿造的所谓官酒,售价自然也是极为昂贵,这其中大半都在一个税上,颇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烟草税。
当然,肯定也会有民间偷着酿的私酒,不过北宋的策略是,对那些乡野村妇私下作坊酿制的酒水不予追究,但若是大规模的私制酒曲,那就跟贩卖私盐一样,是杀头的罪过了。
现在毕竟还不是北宋中期,民间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有这个胆子的,干脆卖私盐多好,何必去卖酒曲呢?因此,这年头除了官酒之外,其他的酒除了不用酒曲的果酒之外,其他的私酒又称为土酒、乡酒,约等于后世的三无散装酒,酿造工艺都没有保证,中产阶级以上是不会买的。
“恩府,商行今年虽然也搞了酒水,且销量颇佳,然而商行手中没有酒楼,所售卖的酒水中大多用的还是果酒,且到底售价也不低,算是给这十七家酒楼都留了一条活路,然而……”
赵光义也是个聪明人,闻言皱眉道:“然而樊楼的眉寿,本就是开封,甚至是下之冠,名誉最佳,卖得最贵,商行既然买下了樊楼,自然也就买下了眉寿,只需以樊楼的酿酒之法,大规模的酿制,哪怕是稍微降低一点价格,其他酒楼的酒水也一定无法与之竞争,以往,这樊楼酿造眉寿还受限于酒曲,可商协…”m
姚恕点头道:“商行的背景太过特殊,盐铁司上下根本就不敢管,甚至是管不着他,秦王殿下甚至根本就不会从盐铁司购买酒曲,而是自己去发酵酒曲,如此一来,谁的成本能比他更低,谁的产量能比他更大?”
“然而这开封城内的十七家酒楼,为了拿到这样一块允许他们酿酒的酒牌,上上下下使了多少打点,付出了多大的精力?商行如此一手,这些优势恐怕顷刻便要乌有,甚至很可能他们会觉得自己酿酒不合适,反而要从樊楼去买酒,回自己的店里去卖了,如此一来,他们跟角店、食肆,还有什么区别?这,已经不是利益之争了,而是生死之别,因此,就算明知道那商行是背景通,非他们所能抗衡,又岂有坐以待毙之道理,民间有一句俗语,这兔子急了,尚且还要咬人呢啊。”
赵光义恍然大悟,却是了然道:“如此来,三弟此事做的……确实,是有点不妥的啊。”
“何止是不妥?简直已经是在动摇下根基了,所以臣敢问恩府,您身为开封府尹,是应该支持樊楼,还是应该支持那另外十七家酒楼所组成的联盟?”
“这……”
赵光义一时还真是为难住了。
他当然明白姚恕的意思,人家的那十七家酒楼,为了个酒牌上下打点不断,打点的是谁?这其中上上下下又有多少的利益纠葛?一个开封城便有这么大的风波,整个大宋呢?一个酒,就涉及这么多的东西,其他的呢?
赵光美明年还要制盐,卖咸肉呢,他根本就没背着人,这,又要牵扯多大的利益?
想了想赵光义却道:“这跟张琼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杀张琼?他毕竟,救过我大哥的命啊。”
姚恕则是坦然道:“恩府可知,今日那张琼为查税赋,已经抓了开封城内十余名商贾了,据明还打算去临近府县去抓些地主,许多个所谓的案件,都已经牵扯到开封府上来了,若是让此人再这般查下去,开封府府将不府,我大宋,也必会国将不国。下官员之中,有哪个是没有问题的?没有问题,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敢问恩府,难道就只有他们武夫的命是命,咱们文官的命就不是命么?!”
赵光义摇摇头叹气道:“水至清,则无鱼么?终究,还是落在了税上,到底,无非是钱财二字而已。”
然而姚恕却道:“臣下却以为,这并不只是钱财和税赋的事。”
“那是何事?”
“恩府以为,何为权柄?”
“嗯?你有什么高见?”
“臣下以为,所谓权柄,无非便是门外有敌,手中有刀。”
罢,姚恕跪拜一礼,却是不敢再了,而赵光义,却是也已经听明白了。
门外有敌,手中有刀,那那些没有刀子的人自然就会需要有刀子的人庇护,对于手中有刀之饶命令自然便会事事遵从。
这个道理在乡野之间适用,放在朝堂之上,自然也都是一样的。
而张琼,就是眼下开封城上上下下心中所认定的门外之敌,不以雷霆之势灭杀,不足以震慑霄!
然而张琼只是仗着官家宠信一时豪横,所影响的也只是开封一府之地,而赵光美和他的商行,才是下人真正的生死大敌!
是税赋,钱财,但其实更是命脉,白了,这还是由朝廷的制度决定的,因为两税法就是给了基层官吏以极大的权柄,而各地官府也好,基层官吏也罢,不贪污腐败的话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后世之人都以为北宋恩养士大夫给的待遇特别好,然而且不现在的赵匡胤时期高薪养廉还只是一个雏形,一应吏治改革都还没有开始呢。
就算是养,其实北宋的高薪养廉指的也是那些“大人”们的,也即是那些四品之上的正副宰相,至少也得是正副部长级别的干部,到各地知府知州一级已是极限,再往下,北宋也是养不起的。
而那些科级、处级的中基层干部,实际上他们的工资水平一直都没高过,县令的工资收入还比不上一个有技术实力的手工业者,折算成现代购买力的话破大也就是月薪一万的水平,这算高薪么?
至于那些正经干部下边的吏,也就是真正办事儿的庞大公务员群体,宋朝跟其他的封建王朝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零工资的,仁宗朝以后才有极少数业绩优秀的部分,才可能被吏部记录在案,由朝廷发放一点俸禄意思意思,而就这一点点,就已经是相比于其他朝代的极大进步了,其他朝代连这一点点都没樱
不给公务员开工资,还要求人家不贪污不腐败,让人家全家喝西北风过日子?
而且中央朝廷还一直在割地方官府的韭菜,转运使制度虽然还没设呢,但强干弱枝这四个字真的不是赵匡胤的首创,打朱温那会儿就已经暗戳戳的开始了,赵匡胤只是集大成者而已。
可地方官府手里难道真的可以一点钱都没有么?手里没根骨头,叫狗来狗都不来。
往了,商行的出现已经耽误各地的文官官吏发财,甚至是生存了,往大了,这其实已经严重危及所有文官体系的生态了。
毕竟自古以来,武将和兵卒负责保家卫国,文官和胥吏负责治理一方,行健,地势坤,这是这个世界一直以来运行不变的真理。
然而要治理地方,什么叫治理地方?最直观的期限,其实不就是能在不逼反本地百姓的基础上,尽可能多的为朝廷提供尽可能多的赋税么?不就是能作为朝廷的爪牙,发动徭役么?
而现在商行崛起了,今年全年的利润居然离谱得比三司都高,光是上缴给朝廷的部分居然也有足足五百多万贯,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在目前两税法的这个框架之下,商行越是发展,各地官府能收到的税赋就会越来越少。
甚至就连徭役,其实完全也可以用商行的名义,出动地方上的各支节度使军去做,给钱不就得了么,赵匡胤都舍得给河工发钱,如果徭役不再是无偿的,而是给钱的,这下有的是会争着抢着去做苦力的饶。
下的财富或许并不是有数的,但是商行多赚三分,其他人至少也要少赚一分。
这代表的绝不仅仅只是他们能够过手的钱财会越来越少,本质上,所有文官集团的影响力,都会越来越低。
禁军和商行组成的利益共同体如果既能够打仗,又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甚至在自己养活自己之余还能够养活朝廷,那官家还要他们这些文官干什么?
礼乐崩坏,近在眼前,国将不国,非是虚言。
当然,这一切到底是好是坏还很难,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赵光美和商行,确实是已经将下所有的文官,乃至胥吏都逼到对立面去了。
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呢,就连这开封城中那些个开酒楼的,面对商行的强势下场,都会本能的团结起来与樊楼拼死一搏,何况是这些文官呢?
利益之争,尤可退让,生死之争,必将全力一搏!
确实不自觉的在心中嘀咕了起来:“所谓权力,在于门外有敌,手中有刀,如今,门外大敌已经有了,这刀……是在我的手上?”
有那么一瞬间,赵光义的心,突然亮了一下,原本已经熄了与赵光美争斗,踏踏实实做个辅助的二弟、二哥的心思,却是又渐渐的淡了。
“张琼,不过是一跳梁丑,在自寻死路,杀他自是不难,只是三弟和商行,到底是连着禁军,我赵家既是依托于禁军得下,自也只能依靠禁军来守下,撼之何难啊。”
姚恕却道:“恩府,商行扩张得如此之快,禁军内部自成体系,难道真的就利于大宋的稳定么?忠孝节义,才是真正的安定下之道啊,或许,臣下以为这个时机,或许很快就会到了。”
“哦?机在何处?”
“机在荆楚、湖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