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本是木匠送那些大型器械去西山操场的日子。
贾琮抬头只见天地间一片重重叠叠的茫茫雪光。
这场雪一时半刻未必能停。
又担心那些庄户会冒雪作业,这样的天气,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好玩的。
拉着贾赦道:“爹,不如咱们去一趟西山庄子?”
贾赦看着铺天盖地的雪花,皱眉道:“现在?”
“这天寒地冻的,道路打滑,马车可不好走。”
又问:“去西山庄子做什么?”
贾琮皱眉道:“爹,安装器械的日子可是你亲自定下来的。”
“没你亲口下令停工,屠大只怕冒着大雪也要完成任务……”
贾赦心念微动。
这臭小子素来见事极快,难道被他发现了那些庄户的什么端倪不成?
贾赦掩饰着呵呵一笑。
轻拍贾琮肩膀:“行,去一趟就去一趟。”
“贾安,备马。”
下雪天寒,贾赦生怕贾琮受冻害冷。
除了让他捧着个小手炉之外,又命人在马车里放了个银霜炭盆。
随即让戚有禄上车,朝西山庄子飞驰而去。
在城内还不觉得天气如何冷。
一出内城西门,满耳皆是呼呼风声。
道路两旁落尽树叶的枝丫,在西北风里猛烈摇晃。
就连这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都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的寒风。
贾琮将脖子一缩,朝银霜炭盆又靠近了些。
贾赦打趣道:“冷了吧?看你以后还吵不吵着下雪结冰天去西山。”
贾琮懒得理会自家这便宜老子,敲敲车壁。
“贾安,安大哥,你冷不冷?”
“要不要停车进来避避雪?”
贾安干干的声音传进来:“没事,等到庄子里就好了。”
说着“驾”了一声,扬鞭打马,加快了几分速度。
一到西山庄子。
贾琮忙命厨娘烧水给贾安洗澡换衣服,并熬上一大碗浓浓的姜汤给他灌了下去。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了人的命。
更何况贾安还在冰天雪地里驾了这么久的马车。
安排好贾安,贾赦便带着贾琮与戚有禄去村子里的操场。
果然,那些庄户正在顶风冒雪作业。
就连贾乐也带着十二律在操场内忙忙碌碌。
贾琮微微皱眉。
难怪开始一进院里没有看见他们,原来都在这。
贾赦立即开声喝止:“屠大,快停下,等雪晴了再做不迟!”
屠大道:“是!将主!”
一旁贾琮也连忙制止十二律。
伸手在贾乐额头上轻轻一敲:“你是不是傻?这么大雪,让他们过来做什么?”
贾乐嘿嘿一笑:“今天工匠送了器械来,他们都想看看是怎么搭建的嘛!”
“后来雪越下雪大,就一起上去帮忙了。”
这操场里并没有建造房屋,只有给庄户们暂歇的三间棚子。
此时当然是四处透风。
贾琮捏紧狐皮氅衣大毛领子:“爹,好冷,咱们快回去!”
贾赦挥手让一众庄户散去,打道回庄。
贾琮想了想,便对贾赦道:“爹,要是到下午这雪还不停,咱们住一夜再回去。”
“不然再顶风冒雪赶上一回路,贾安这场风寒就可成成的了。”
贾赦笑道:“行。”
到下午,这场大雪果然没停。
贾赦命人从村子里送来两只肥羊跟一坛金华酒。
在院内厨房里搭上铁架,重新烧了火。
厨娘将羊架在火上烤得吱吱冒油,香气四溢。
贾琮看着黄澄澄的烤全羊,食指大动。
拉着贾赦叫道:“爹啊爹啊爹啊!”
“我要喝酒吃烤全羊!”
贾赦伸手敲敲他脑门:“谁家七八岁小孩就喝酒?”
“不但你不能喝,连十二律都不许喝!”
贾琮撇撇嘴:“爹,老没意思了!”
厨娘手艺不错。
一只羊烤了。
另一只却将羊肉片了出来涮锅子,还另外炖了满满一大锅羊骨羊杂碎汤。
整整齐齐摆上了桌。
贾琮让厨娘分装了两个食盒,送去二进院跟清雨繁霜一起吃饭。
贾琮忽然想起曾经在大学时候跟那群损友一起聚餐的日子,心情有些失落。
黄澄澄的烤全羊忽然变得不香了。
贾赦问道:“臭小子,怎么了?不让你喝酒不开心?”
贾琮掩饰着笑了笑:“哪有不开心,就怕一夜不回去,冯妈妈跟小翠儿要担心了。”
他换了芯子这么久,还真是头一回在外面留宿。
贾赦笑道:“她们知道你跟我出来的就没事。”
父子两个此时都还不知道。
贾母因为王熙凤吐血昏迷,正满世界敲锣打鼓的派人找他们。
戚有禄笑呵呵地道:“三爷要是实在不放心,我骑马回去跟冯妈妈说一声就是了。”
贾琮连忙阻止:“那我可谢谢你了,一個贾安我还没放下心来呢!”
贾赦哈哈大笑,用手一指那边隔间:“琮儿,你看看那边。”
贾琮转头。
看见贾安正在兴高采烈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哪里有半点受了风寒的迹象?
不由得噗嗤一声也乐了。
这从小习武打熬出来的身子骨就是不一样。
一时饭毕,早又夜深人静。
后花园二层小楼上,贾赦的窗户忽然被人轻轻敲响。
“进来!”
一名麒麟卫翻身而入,将一卷账册放在桌上。
“回禀家主。”
“琏二奶奶今早吐血昏迷,被安置在老太太院里。”
“属下在她房里暗格中找出了这本账册。”
王熙凤毕竟是贾赦儿媳妇,下任家主贾琏之妻。
她在房中安寝的时候,麒麟卫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不能进她的卧房去搜查。
贾赦问道:“还出了什么事?”
麒麟卫便将今早荣庆堂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贾赦低低骂了一句:“活该!”
才随手翻开账册看了两眼,瞬间脸色变得有如墨染。
“这女人还真是不作不死啊!”
“带人连夜拿住来旺来旺家的那一双狗奴才,等我回府!”
“还有,找几个苦主拿证词,按上手印!”
麒麟卫道:“是!家主!”
言毕又从窗外飞了出去,消逝在茫茫大雪里。
此时虽然早已关了城门,内城宵禁。
不过承平日久,武备松弛。
对麒麟卫这等高来高去的人来说,越城往返,无甚难度。
次日清晨,大雪终于停了。
留下戚有禄照管十二律,贾安贾乐跟着贾琮贾赦打道回府。
刚下马车。
便见一个小厮从黑油大门门口飞快冲了过来。
“大老爷,琮三爷,可算是回来了!”
“老太太等了一整夜!让即刻去荣庆堂!”
贾琮对不断作天作地的贾母,心内早已没有半分好感。
此时刚刚从西山庄子回来,便见荣庆堂派人在门口蹲守。
愈加不耐烦之极。
父子两人相视一眼,都是直嘬牙花子。
贾琮悄悄跟贾赦吐槽。
“爹,咱们家那个好祖母是不是真有什么大病?”
“这幺蛾子怎么层出不穷?”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定要叫上咱们去挨上一顿骂?”
贾赦噗呲一笑。
随手在贾琮额头上轻轻敲去:“臭小子,这是什么话?那可是你亲祖母!”
贾琮撇撇嘴:“那也要她当我是亲孙子才行!”
“还有,今次你祖母本来叫的只该是我一个。”
“捎带上伱也过来挨骂,可是你那好二嫂的锅。”
贾赦满脸坏笑,显得无良之极。
贾琮直咬牙:“我踩了她尾巴吗?就连去挨骂都要捎带上我?!”
贾赦收起面上笑容。
附在贾琮耳边轻声道:“放心,今日一过,她再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这个她自然是王熙凤。
贾琮猛地抬头看着贾赦:“爹,你是想要……”
自从他将王熙凤放印子钱的消息捅给了贾赦后,一直没有见贾赦有什么动作。
还以为贾赦要等过了残冬再发作。
原来是今日。
贾赦淡淡笑了笑。
“你那二哥哥从小耳根子就软。”
“不将远远他打发了出去,有王家那女人留在他身边,怕他心软会坏事。”
贾琮这才恍然大悟。
为什么贾赦的动作这么快,只揍了赵合一顿,便拿来了吏部勘合文书。
更是在年前便急急忙忙将贾琏尤二姐两人,齐齐打发去了平安州。
“爹,你老没意思了!”
“做这么多事,只瞒着我!”
贾赦伸手揉揉贾琮的头发。
“你若是现在就有你二哥哥那般年纪,我也就不用什么都瞒着你了……”
贾琮笑而不语。
他还真比贾琏大上几岁。
只不过被贾代善那无良老头将他塞进了这副躯壳,变成了孩子而已。
父子俩刚要进垂花门。
一个做长随打扮的男人飞快迎了上来。
趁着半跪请安的功夫,悄悄将一卷什么东西塞在贾赦手内。
随即转身消失在重重门户内。
贾琮感应到那人充盈的气血之力,心脏猛地一跳:“麒麟卫!”
自家这便宜老子果然要放大招了!
猛地想起原书上关于王熙凤的另一件事来,默默算着时间线。
既然贾赦已经准备正式向王熙凤发难,他不介意再踏上一只脚!
荣庆堂内。
只有贾母端端正正坐在罗汉榻上,面沉如水。
见贾赦父子相携而入,眼里更是要冒出火来。
不等父子两人给她请安,便劈头盖脸问道:
“你们两父子去了哪里?整夜都不着家?”
贾赦淡淡地道:“带琮儿去平原侯府上喝酒了,晚了便懒怠回来。”
“老太太什么事这样急?还要个小厮在门口蹲守?”
贾母知道贾赦是当面撒谎,也不戳破。
接着问道:
“琏儿跟小尤氏,可是昨儿一大早就走了?”
“这是谁家的规矩?”
“孙媳妇连给太婆婆的茶都不敬,就出了门?”
贾赦呵呵一声冷笑。
“老太太慎言,小尤氏不过是妾室,可算不得什么孙媳妇。”
“你老人家的孙媳妇不是正好端端躺在碧纱橱里装死?”
“还是说,老太太想要替琏儿做主休了她?”
贾赦心中迷障打破后。
面对贾母的时候,永远是毒舌技能点满。
大有不将贾母也气得厥过去就不圆满的势头。
贾琮在一旁看得暗暗好笑。
贾母明明知道贾赦如今压根就不将她放在眼中,还是每每要抓来贾赦给自己添堵。
也不知道是什么受虐体质。
果不其然。
贾母听见贾赦这句话,火冒三丈!
“混账行子!”
“凤丫头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你们父子兄弟这样联起手来欺辱她?”
“谁家小妾进门第一日不给正室磕头敬茶?”
“是真要反了不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