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听见贾琮所说的话,眉头大皱。
怪道自家姐姐当初说起荣国府大房诸人,话里话外都是藏不住的轻蔑与鄙视。
果然是见样学样。
就连这才七八岁的毛孩子都学会了狮子大开口。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薛宝钗望着贾琮,一双杏眼里满满都是疑惑。
“琮兄弟,你还是个孩子,又不会开门做生意,要那间银楼做什么?”
自家的产业,她当然一清二楚。
鼓楼西大街是神京最为繁华的地界之一。
且不说那间银楼本身的价值,单单只论地价已是寸土寸金。
贾琮将薛家母女的神色看在眼底,嘴角微弯:“既然不舍得,也就不用继续再谈下去了。”
“不过,姨妈与宝姐姐大可放心。”
“薛大哥虽然身在锦衣府大牢,也不过是受些教训,吃个小亏而已,性命决计无碍。”
锦衣府大牢当然不是什么好去处。
坊间那些关于锦衣府种种阴森恐怖,血腥暴虐的传闻,可止小儿夜啼。
贾琮如此说来,便是料定薛家母女不敢拿薛蟠去赌。
反正那间银楼在薛大傻子那纨绔棒槌的打理下,明明坐落在繁华地段,伙计们都闲得一个两个拍苍蝇。
倒不如给他做第一桶金。
有他记忆里后世那些精巧珠宝首饰的样式,不愁挣不来银子。
就算日后进学中举,不能经商。
将那店面盘出去收租子,也是一份大大的进益。
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没有人会嫌弃银子多了咬手。
薛姨妈低头沉吟了半日,到底还是对薛蟠的牵挂占据了上风。
不过,她同样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琮哥儿,银楼可以给你,不过我要三日之内见到你薛大哥!”
贾琮伸出一只白皙手掌跟薛姨妈轻轻一击。
“成交!”
不等薛宝钗开口说话,当即端茶送客。
内心深处,他对这个不言不语沉默守拙的薛宝钗的戒备提防,要远在薛姨妈之上。
薛姨妈更不愿再在这间小院待下去,见贾琮端茶送客,早就站起身来。
“既如此,我可就在家等琮哥儿的好消息了。”
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跟一群丫鬟仆妇离开东院前院。
薛宝钗一边走,一边低头暗自思忖。
以她这段时间满府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来看,贾琮不该是这么個目光短浅,心性贪婪,唯利是图的人才是。
不过才七八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想要那间银楼?
或者,根本就是东院里的大老爷贾赦想图谋他薛家产业?
贾琮不过只是一张幌子?
薛宝钗越想越多,越想越深,隐约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连自家姨妈都在大房手里吃了个大亏,现在还关在佛堂里见不得人。
她不该这么轻易就信了王熙凤的话,与虎谋皮才是。
回到梨香院后,见房中无人,方才对薛姨妈轻声道:“妈不该这么快将银楼许出去……”
“那不过是个孩子,等哥哥回来,请上一桌酒,再送他些顽器吃食之类也就足够了。”
“落在姨妈家大房手里,将来想要再拿回来就难了……”
薛姨妈知道自家女儿胸怀丘壑,知书达理,比薛蟠要强上十倍。
只不过,薛宝钗到底是个女孩儿,将来总要嫁人出阁。
万一薛蟠在锦衣府大牢里待的时间太久,受些暗伤,伤了底子,岂不是害了他一辈子?
薛姨妈黯然长叹一声。
“我的儿,你哪里知道……”
“自打你哥哥被人抓走,我这颗心就像是在火里油里煎熬一般。”
“只要你哥哥能平安无事回我身边,莫说是一间银楼,就算这整副家身都送给那庶子,又有何妨?”
“只盼你哥哥受个教训,从此改了才好……”
薛宝钗见薛姨妈又犯了执拗,情知不可劝,眉头深锁。
悒悒不乐地转身回房。
…………………………
薛家母女走后。
贾琮打发贾安贾乐兄弟去银楼取已经打造好的迎春花簪,并多买几色糕点吃食回来。
自己却带着戚有禄美滋滋地朝书房小院走去。
才进书房小院,贾琮不等门外小厮通传,便像炮弹一般冲了进去。
高声大叫:“爹!”
“我今儿个挣银子了!”
贾赦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不过是敲了敲薛家的竹竿,就这么开心?”
贾琮笑嘻嘻地朝贾赦竖起大拇指:“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爹。”
贾赦歪着头,拈着下巴的短须。
“话说你小孩子家家的,要弄间银楼来做什么?”
贾琮嘿嘿直乐:“留在薛大傻子手里也是被他败个精光,还不如给我呢!”
“爹,你会派人帮我打理的吧?”
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贾赦。
“开银楼可没有这么简单,等薛家将房契地契给你再说这些也不迟。”
贾赦只当贾琮是为那日薛蟠得罪他狠了,想给薛家一个教训。
并没有将区区一间银楼当做一回事。
比那银楼位置更好的商铺,他也不是手里没有。
转开话题,对贾琮说起贾琏昨日过来拿荣国府名帖,却碰一了鼻子灰的事。
贾琮朝着贾赦将小手一伸:“爹,那你拿荣国府名帖给我去锦衣府用用呗。”
贾赦在他手心上轻轻一拍:“又混闹,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等三日后,我带伱走一趟锦衣府便是了。”
“你爹我这张脸难道不比那劳什子名帖好用?”
贾琮仰头哈哈大笑。
心内却在暗暗叹息,贾母毕竟是后宅妇人,只会安享尊荣富贵,到底见识有限。
虽然凭借孝道两字生生打压了自家这便宜老子几十年。
但在直面锦衣府的时候,仍是两眼一抹黑,甚至还要逼着贾琏来找贾赦。
她压根不知道这偌大一座荣国府真正的底蕴人脉,一直都在贾赦手里。
贾琮隔着窗四处张望。
书房小院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
门外除了戚有禄之外,只在廊下站着两三个小厮,预备着传话使唤。
再无其他人。
“是了,爹,你那天召唤出来的麒麟卫呢?平时他们都藏在哪里?”
“怎么我满东院都找不到?”
这句话他早在那个雪夜之后就想问贾赦,却一直七事八事给忘了。
贾赦下巴高昂,满脸傲娇。
“傻孩子,被你看见的还能叫麒麟卫?”
就连大明宫里的那个老疯子,都当如今的麒麟卫是贾赦专门整出来给糊弄贾母贾政的。
贾琮又如何能在东院找到他们的踪迹?
“爹!”
贾琮拉着贾赦衣角直撒娇:“我也要亲自训练几个人出来,就像麒麟卫跟皇家暗卫那样厉害的!”
“有戚有禄跟贾安贾乐三个还不够?”
“你当日不是跟你那好二嫂子说,院子太小,身边不用太多人么?”
贾赦笑着打趣了一句。
贾琮直撇嘴:“爹,有意思没意思啊,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的!”
贾赦收了面上笑容。
望向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沉吟半晌,才接着道:
“莫要急,等你大到能顶立门户的时候,爹就将麒麟卫交给你。”
“现在可还不成……”
“麒麟卫是一柄出鞘利器,稍有不慎便会伤人伤己……”
昔年那场巨变,若不是贾代善进宫之时带了麒麟卫,压根救不回永泰帝。
昨日贾琏的表现,着实让他失了望。
就算日后袭爵,他也得仔细考虑考虑,要不要将那些暗藏在背后的真正隐秘交给他。
倒是眼前这个小小庶子,一次又一次给足了他惊喜。
未来可期。
见贾赦并没有直接答应,贾琮默默攥紧了拳头。
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要有一批手下亲自训练出来的人!
不是什么麒麟卫,更不是什么暗卫,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贾琮按下澎湃汹涌的心思,转头朝贾赦笑道:“爹,你该用午膳了。”
“贾安贾乐也该取回了簪子,我去趟二姐姐屋里。”
贾赦自然知道贾琮去贾迎春处是想要做什么。
挥手笑道:“去吧,去吧,我就在院里,要有什么事就让有禄来回我。”
这孩子虽然聪颖过人,毕竟年纪太小,迎春房里的那些刁奴未必会将贾琮放在眼里。
不过,他却并不打算出言提醒此时正在兴头上的贾琮。
想看看这孩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
贾琮回前院用过午膳。
贾安贾乐兄弟果然已经回来。
“有禄,你身边可有能够暗暗留下气息的那种药粉?”
戚有禄笑道:“有,当然有,三爷可还需要别的什么功效?”
他出身皇宫那天底下最为黑暗的地方,又通医理,这些小玩意当然不会少。
“只留下一点气息便好,别的不用,更不能伤人。”
那可是日后贾迎春要戴在发髻上的首饰,当然伤不得人。
贾琮让戚有禄在首饰匣子跟金簪上都暗暗做下手脚。
随即唤来小翠儿拿上首饰匣子与各色糕点顽器,同去荣庆堂后的三间小抱厦。
当日贾母只是不许他再去荣庆堂,可没有说让他连抱厦都不许去。
此时正值冬日,昼短夜长,不好歇午觉。
贾迎春斜斜靠在熏笼上看棋谱,司棋绣橘两人围在一旁做针线。
忽见贾琮带着小翠儿走了进来,连忙起身拉着贾琮坐下。
“三弟怎么这早晚过来了?”
“可用过膳?”
“这天阴阴的,怕是明儿又要下雪,你怎么连件皮褂子也不穿?”
贾琮让小翠儿将那个精致首饰匣子,并各色糕点顽器都放在熏笼旁边的桌子上。
笑呵呵地道:“我给二姐姐送件小礼物,还有给四妹妹带吃食顽器来的。”
“四妹妹呢?怎么没在?”
自从贾宝玉当日在荣庆堂不肯对贾母说出真相,她们姐妹跟探春之间的隔阂越加深了。
所以,贾惜春闲来无事,只会来迎春房里坐着玩笑打发时间。
迎春轻轻一声叹息:“四妹妹心里正不自在呢。”
贾琮皱眉问道:“这就是为什么?谁招惹了她不成?”
贾惜春此时还是豆大点孩子,应该还没有什么不好明言的心事。
“昨儿珍大嫂子带着妹子来坐了一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四妹妹不开心了。”
“今儿一天都没出门儿,连给老太太请安都没有去。”
贾琮念头微微一动。
“是珍大嫂子的二妹妹,还是三妹妹?”
难道这个时候尤二姐尤三姐那一双尤物便进东府了么?
但贾珍那混球现在还躺在床上动不得。
那些背地里乱七八糟的事,应该还没有发生才是。
贾迎春伸手摸摸桌上的暖壶,觉得略微凉了些,不好给贾琮泡茶。
“王嫂子,去外边提壶热水来。”
说着,又对贾琮温柔笑道:“应该是行二的那个,倒生的好个模样。”
贾琮暗暗将此事放在心里。
扭头对司棋道:“司棋,你过去请四姑娘来。”
“就跟她说,她想吃的那些糕点,我都给她买回来了。”
“四姑娘要是知道三爷来了,不用等奴婢去叫,早就飞来了。”
司棋说笑着离开。
一名青衣仆妇提着茶壶走了进来,随手将茶壶放在桌子上。
目光深深盯了那个精致首饰匣子一眼。
“姑娘,热水来了。”
绣橘忙起身将暖壶中的温水倒去,再续上热水,给贾琮泡了一盏茶。
这青衣仆妇正是王嬷嬷的儿媳,王柱儿家的。
贾琮将王柱儿家的贪婪眼神一一收在眼底,心中暗暗冷笑。
诱饵才放下,这条蠢鱼便上了钩。
一时,司棋牵着贾惜春的手走了进来。
“琮哥哥!”
贾惜春小嘴一扁,一副受了委屈,待哭又不好哭的样子。
贾琮伸手将她抱在膝盖上,打开几包精致糕点,将几种玩具都放在她跟前。
“这是你那天想吃的糕点,玫瑰酥也有,樱桃蜜饯也有,杏仁饼也有。”
“就连九连环,七巧板之类的玩具,我也给你带来了。”
“可不许再不开心了。”
贾琮宠溺地捏捏贾惜春的小鼻子,却不去细问东府的那些事。
贾惜春毕竟是个孩子,有了吃的顽的,也就将昨儿发生的事抛在脑后。
兴高采烈的跟一旁的小翠儿说笑玩耍。
贾琮目光淡淡扫过藏在木雕隔断后的王柱儿家的。
伸手将首饰匣子打开,将那支迎春花样式的金簪拿出来给贾迎春细看。
此时天色渐黑。
那金簪映着烛光,愈加显得流光溢彩,精致非常。
“二姐姐,喜欢吗?”
“好新奇的样式!”
贾迎春拿在手上,赞不绝口。
说着,眼圈微微一红。
这些年来在旁人眼里都只说她是个有口气的死人。
除了眼前这个弟弟,谁又当真记得她喜欢什么,中意什么?
“二姐姐喜欢就好,司棋给二姐姐戴上看看。”
贾迎春连忙将金簪放进匣子里:“三弟,不如等年下再戴吧。”
她只是胆小懦弱,反应慢,却不是傻。
这金簪样式精巧,一旦过了旁人的眼,只怕又保不住。
“王嬷嬷,将这支金簪收好了,等年下再戴。”
“来了。”贾迎春的奶娘王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
伸手接过首饰匣子,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支金簪,半晌挪不开。
司棋跟绣橘互视一眼,都是眉头暗锁。
想要暗暗提醒自家姑娘,又见贾琮跟贾惜春都在,不好开口。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嬷嬷拿着首饰匣子出去。
贾琮又陪着迎春惜春姐妹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才出抱厦,贾琮便站住了脚步。
“有禄,你就在这角门守着,盯死二姐姐房里出来的人!”
“尤其是王嬷嬷跟王柱儿家的婆媳!”
“只要她们随身带的包袱沾染了一点半点药粉气息,立刻给我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