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声轻响。
偏生那通灵宝玉坚硬非常,在地上连接翻了几个滚,却是纹丝不动,半点裂痕俱无。
贾宝玉愈加气得暴跳如雷!
直愣着双眼,满屋子乱转,想找个什么来砸那玉。
只是林黛玉房间里除了笔墨纸砚之外,哪里会有榔头斧子之类的东西?
“二哥哥!不要!”
贾探春在贾宝玉发疯的瞬间,生怕那通灵宝玉有什么闪失,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拦在大脸宝面前。
只是,贾宝玉如今神志迷乱,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哪里拦得住?
反而被贾宝玉狠狠推了一跤,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疼得直掉眼泪。
林黛玉被贾宝玉这般无礼行事气得大哭。
早上喝得那半碗汤药哪里还承受得住,瞬间吐了出来。
“你要砸那哑巴物件,还不如来砸我!”
“都是我这小禄蠹家里污浊晦气,才引得贾二公子当众发疯!”
她一行哭,一行说,一行吐,偏生还没忘记贾宝玉刚刚骂她父亲为禄蠹的事。
贾宝玉见林黛玉大哭大吐,更觉心神混乱,在林黛玉面前手舞足蹈地嚷嚷:
“不,不是这样的!”
“林妹妹,你听我说!我说得禄蠹不是指林姑父!”
“都是琮老三这个混蛋不好!”
贾琮早早一手抱着贾惜春,一手拉着贾迎春避在一旁。
见林黛玉吐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大脸宝还只顾满屋子跳脚,大喊大叫。
连忙放下怀中抱着的贾惜春,扶着林黛玉,一面拿自己腰间挂着的汗巾子帮她拭去汤药痕迹。
一面回头怒视贾宝玉那大脸宝:“够了!”
“你是不是还没有疯够?!”
“要不要我送你去二叔面前好生疯一疯?!”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脖子挂着的那块破石头惹不起,你就偏生要砸要摔要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你以为你是谁?!”
“这荣国府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要全神京全大楚都围着你一个人转?!”
“什么玩意?!”
那大脸宝听见贾琮说起贾政,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傻愣愣站在地上,再也不发疯般的大喊大叫。
贾迎春直到此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帮贾琮扶着林黛玉,用自己手帕细细帮她整理仪容。
听贾琮越骂越重,柔声劝道:
“三弟,你也少说几句……”
贾琮对贾迎春微微缓和了一下神色,淡淡地道:“二姐姐,今日不骂醒这颗凤凰蛋,只怕以后这样狗屁倒灶的事还多着呢!”
“万一真砸碎了那块破石头,这罪名咱们在座的谁都担不起!”
他早就知道贾宝玉天生有些痴病,不过书中砸玉的名场面,还是头一回看见。
这大脸宝发起痴病来,当真是似傻如狂。
就这心性也值得贾母跟王氏那毒妇当作心肝尖尖供着哄着?
简直是瞎了狗眼!
外间。
紫鹃雪雁,袭人麝月,司棋绣橘,侍书翠墨,入画彩屏,包括贾琮的小红小翠儿听见里间动静都齐齐冲了进来,各自护着自己主子。
“三爷,你没事吧?”小翠儿跟小红围着贾琮低声问道。
贾琮微微一笑:“伱家三爷怎么会有事?”
与此同时,司棋侍书入画几個也围在自家主子身边,问长问短。
霎时,好好一间暖阁香闺挤得满满当当,满耳一片人声鼎沸。
另一旁。
“二爷,二爷,你怎么了?”袭人拉住颜色改变,双目发直的贾宝玉。
见他脖子上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金螭璎珞圈,那块通灵宝玉却不见了踪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
“玉呢?二爷,你的玉呢?”袭人声音直打颤。
那块玉要是没了,她也绝对活不成了……
探春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袭人,二哥哥的玉在我这……”
她远比贾迎春细心。
刚刚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也只有她忍着被贾宝玉推跌在地的疼痛,悄悄将那块玉拾了起来。
袭人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从探春手中接过通灵宝玉给大脸宝细心挂上。
“姑娘快别哭了,宝二爷不是有心砸玉,也不是有心骂姑老爷气姑娘……”紫鹃牵着林黛玉的手,自去里间换衣服。
刚刚那身衣服又是药汁子,又是泪痕,自然是穿不得了。
林黛玉满眼冷意:“贾二公子自然不是有心,若是有心,又怎么会在我这院子里大吵大闹,摔玉砸玉?”
紫鹃听着这话迥非寻常跟贾宝玉闹别扭的口声,心中大为诧异。
“姑娘,你……”
林黛玉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快换衣服罢,今儿惊扰了那凤凰蛋,马上就该有人来过问了。”
果不其然,贾母得到西跨院闹成一锅粥的消息,立即打发鸳鸯走了进来。
“这是乱些什么?老太太问着呢!”
“留个贴身大丫鬟服侍主子跟我去庆荣堂,其他人都回自己屋里去!”
“学的规矩都扔哪里去了?你们怎么伺候的主子?!”
鸳鸯毕竟是鸳鸯,她这一来立时镇住了场面。
贾琮对鸳鸯的感觉倒谈不上好坏,只是不喜欢她骨子里看不上大房的那份傲慢。
不过是个服侍人的丫头,至于么!
贾琮暗自腹诽,正好鸳鸯也远远望了过来。
果然,又是大房的人在惹事!
鸳鸯心中微觉不快,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连忙安排着给四位姑娘并贾宝玉披上雪褂子,一同往荣庆堂正院走去。
贾琮落后数步,将小翠儿的手轻轻一拉。
“小翠儿乖,你且前院去等我回来,让小红一个人跟着我过去就好。”
――等会去荣庆堂情况复杂,小翠儿这天真无邪的傻丫头一定应付不来,还是小红比较靠谱。
小翠儿心思简单,压根想不到贾琮考虑的这些事。
耷拉着两条倒扫把眉,微微嘟着嘴:“刚刚鸳鸯姐姐说了,要个贴身大丫鬟服侍主子,我才是大丫鬟!”
“三爷身边最大最大的那个!”
贾琮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点点她的鼻尖:“知道你是大丫鬟,最大的那个!”
“快些家去,改天我让冯妈妈去厨房准备好锅子,咱们一起涮肉吃!”
“嗯嗯嗯,三爷可别忘了。”小翠儿笑嘻嘻地一蹦一跳走远了。
她一心只记得吃,哪里还去管改天究竟是哪天。
等小翠儿走了,贾琮才避着人对小红轻声道:“你悄悄找个小丫头过去东院,告诉咱们老爷一声。”
小红是家生子,又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儿。
在荣庆堂这边可比贾琮认识的人要多得多。
他却不知道,今儿一大早贾赦扔了太上皇敕旨就出了门,此时并不在东院。
“明白。”小红轻声应了,趁鸳鸯在前面不留意,抽身就走。
心中却是暗暗思忖:“三爷还真是拿小翠儿当亲妹妹宠着。”
“就连去回东院跟老爷报个信的事,都不舍得让小翠儿去做。”
贾琮故意放慢脚步,等到小红安排好事情回来,这才一同走进荣庆堂正院。
主仆两人才进荣庆堂院门,远远瞥见一名三等仆妇,鬼鬼祟祟朝东跨院佛堂方向走去。
小红悄悄一拉贾琮衣袖:“三爷,那个婆子是宝二爷院里的人,她去二太太佛堂做什么?”
贾琮暗暗将此人身形记下,对小红笑了笑:“暂时不用理会,就算要出什么幺蛾子,也要等咱们先见了老太太。”
荣庆堂内。
贾母寒着脸端坐在正中罗汉榻上。
贾宝玉与林黛玉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
林黛玉只低着头,扭着手帕,一言不发。
今次贾宝玉说的那些疯话与不管不顾发狂砸玉,都让她失望透顶。
而一旁的贾宝玉还是神色怔忪,面青唇白,双目微微泛红。
刚刚被贾琮的那场大骂,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三春依次坐在椅子上。
紫鹃,袭人,司棋,侍书,入画一干人都跪在当地。
小红连忙悄悄跪在入画身后,心中忐忑不安。
看老太太这副神情,自家三爷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孙儿给老太太请安。”
贾琮朝贾母躬身长鞠为礼,却不肯如小红一般屈膝下跪,就像完全没看见地上放着的那块红毡跪毯一般。
贾母皱皱眉,对贾琮的印象愈加不好。
他不去西跨院的时候,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个都好好的,天天和和气气来给她请安,陪她说话解闷。
就算偶尔闹点别扭,也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玩笑而已。
这贾琮头一回过去就惹的贾宝玉动气砸玉,林黛玉大哭大闹,连汤药都吐了出来。
如今连给她请安问好都做得如此随意敷衍。
简直跟他那个混账老子一样混账!
她有心晾一晾这大房庶子,对躬身行礼的贾琮愈加视若无睹。
反而对地上跪着的一群丫鬟淡淡地道:
“袭人,紫鹃,司棋,侍书,入画,小红,你们几个先起来。”
“以后可要细心服侍,再有下次,定让嬷嬷们打你们板子。
“知道了吗?”
“是。”
袭人紫鹃等人齐声应道。
重新给贾母磕了头,方才起身各自站在自家主子身后。
贾琮根本没将贾母故意冷落的事他放在心上,请完安后,早早就在惜春上首的椅子坐了下来。
见贾琮不等她说话就自顾自入座,完全不看她的脸色,贾母胸间怒气渐浓。
半晌,才冷冷地开口:
“说吧,你刚刚又做了什么好事?惹得你二哥哥生气砸玉?”
“那可是你二哥哥的命根子,倘若摔出了什么好歹,你区区一介庶子,可担当得起?!”
贾母面无表情,语气却森寒无比。
坐在她身边的林黛玉,觉察到这股子寒气,不由得娇躯微微一颤。
下意识地离开贾母些许距离。
如此模样的贾母,全然不似往常和蔼可亲,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刚刚才坐下的贾琮只得又站起身:“回老太太的话,并没做什么惹宝二哥哥生气。”
“就是念了两首词而已。”
贾母跟贾宝玉刚才的反应一模一样。
这才七八岁,屁大点孩子,会做个什么诗啊词啊的?
“什么词这样厉害?能把我的宝玉气成这样?你且念来我听听。”
贾母耷拉着眼皮,淡然开口问道。
贾宝玉好容易定住心神,听贾母动问,脸色愈加难看了起来。
没有人喜欢被人当众一骂再骂,公开处刑。
猴在贾母怀里直撒娇。
“老祖宗,姐姐妹妹都在呢,我可不要再听琮老三那些胡话……”
“他,他,他就是故意写出来骂我的……”
贾母连忙揽着贾宝玉:“好宝玉,别怕。让他写出来,只给祖母一个人看就是了。”
“若是他真的不分尊卑骂了你,我也让他去罚跪祠堂!”
她哄贾宝玉的时候,语气甚是柔和,说到让贾琮去罚跪祠堂的时候,复又神色转为冷厉。
贾琮心内暗自冷笑。
这老太太跟如今还关在佛堂里的王氏一模一样,只要牵涉到大脸宝那凤凰蛋的事情,立即就会犯糊涂。
口头上骂了那大脸宝几句还不够,还得用笔写出来留个字据给人好看?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护着贾宝玉那凤凰蛋还是在害他?
琥珀早就端了一套文房四宝出来。
“三爷,请。”
贾琮也不拒绝,铺开笔墨,一挥而就。
他这些天日日午后练字,虽然还是不好看,到底比当日在贾赦书房中鬼画符的样子好得多。
贾母戴上老花镜,看着纸上墨迹,先就说了一句。
“可见也是个不爱读书的,你那老子就是这么教你写得字?”
“简直丑得一塌糊涂!”
再仔细看过那两阕《西江月》之后,脸色愈加阴沉起来。
贾琮当然不是写的不好,而是写的太好,直是将贾宝玉所有的遮羞布都生生给扯了下来。
哼!
这庶孙难道是当面在责怪她宠坏了宝玉?!
好大的胆子!
贾母拂手便将那张满是墨迹的纸甩在地上。
“琮儿,你可知错?”
贾琮低眉:“孙儿不知。”
“宝玉是你兄长,你不知恭敬,反而写些烂词歪诗来取笑他,还没有错?”
“他才多点大?你便开口断定他与国与家无望?古今不肖无双?”
“荒谬!”
贾琮知道贾母动了心中执念,已然不可理喻,当即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只等贾赦到来才是转机。
“行了!别再站在这里碍老婆子的眼!”
“上回宝玉犯了点错,跪了三日祠堂。”
“老婆子我一视同仁,省得你那好老子天天说我偏心,你也去给我东府跪足三日!”
“以后有事没事都不用再过荣庆堂来!”
这便是让贾琮以后连晨安暮省都不用来了,算是将他隔绝在荣庆堂之外。
贾琮对贾母可没有原身那么恭敬,能不用请安问好这些假客套,更中他下怀。
贾母朝堂外挥挥手:“来人,带琮儿去东府祠堂!”
“你们好生在祠堂外守着,等他跪足三日再准出来!”
贾琮更是巴不得这一声。
他可是老早就想去一趟东府贾氏宗祠,看看那无良老头贾代善究竟还在不在里面蹲着。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这当儿,荣庆堂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轻响。
只听一人隔着窗子娇声笑道:“哎哟哟,这又是谁招惹得咱们老祖宗动了真气?”
“要送人去跪祠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