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贾母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
“瞧老太太说的,我当然还有事,这才哪到哪?”
王氏当众对贾琮发疯不过是个意外,他真正要做的事可还没有开始。
让贾琮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岂能轻易饶过贾宝玉跟秦钟。
贾母看着贾赦嘴角挂着的森然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发毛。
这个老大一味好酒,贪花好色,不务正业,行事不靠谱之极,今次他到底是闹得哪出?
定了定神,才低声唤道:
“宝玉,还不搀你太太起身?坐在凉地上像什么样子?”
贾宝玉被贾琮额上露出的那道血淋淋伤口吓懵了,傻乎乎站着一旁发愣。
此时听见贾母开口,才回过神,将瘫软在地的王氏扶起坐好。
贾母将王氏今日大失常态之事暗暗记在心里,这才不耐烦地问道:
“老大,那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她毕竟是快到古稀之年的老人,被闹腾了这一早上,颇有几分疲惫,语气间已经隐隐带着五七分不耐。
“老太太,稍安勿躁,事情么,总要一件一件的来,慢慢处理。”
贾赦懒得去看还在掩面装哭的王氏,先命人搬了个锦墩,放在身后让贾琮坐下。
口中柔声安慰:“琮儿莫怕,徐能是我东院的人,还论不到别人来喊打喊杀。”
“头还疼不疼?下次可不许胡闹解开绷带了,等回去再重新上药。”
贾琮仰头朝贾赦微微一笑:“爹,我不疼。”
这府里大都习惯称呼自家父亲母亲为老爷太太,他却叫不出口。
贾赦被贾琮口中这一声爹叫得心头微颤,抬手轻轻抚了抚贾琮软软的头发。
就凭这孩子刚刚护着自家老仆直面王氏的胆气,早让他心中又高看了三分。
徐碧溪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比王氏邢氏都要强十倍不止。
就连她留下的血脉,也比二房那个躲在王氏身后瑟瑟发抖的凤凰蛋大脸宝要强得多。
“徐能,你也起来。”
“原不干你事,且下去歇着,琮儿身边人手不够,我自会配齐。”
贾赦说着,还没忘记转身狠狠剜了邢氏一眼。
这蠢女人连个幼子都照应不周全,简直愚不可及!
比起只要牵涉宝玉就方寸大乱,行事毫无章法的王氏还要不堪。
贾母皱着眉头,对贾赦道:“好了,老大,此事到此为止。”
“宝玉不过想帮小秦相公换一匹马而已,并不是存心抢马。秦小相公正好也在,叫他赔個不是,将那马换回来也就是了。”
“只宝玉身边那些挑唆主子胡闹的小幺儿们,倒是要好生拉出去打一顿板子。”
换马与抢马完全是两回事,贾母有心护着贾宝玉,言语之间自然避重就轻。
比起贾琮堕马受伤一事,她现在反而更担心的是贾赦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
会不会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要抢班夺权?坐正荣国府家主之位?
“老太太,不忙。”
见贾母意欲将此事翻篇,贾赦又哪里肯如此轻易放过那两个罪魁祸首。
转身朝堂外挥挥手,沉声喝道:
“来人,带金荣,香怜,玉爱!”
贾宝玉与秦钟听见这三人名字,脸色齐齐骤变。
“大,大伯,你要带他们进来做什么……”
贾宝玉心中大急,连贾政在场都顾不得了,起身朝贾赦结结巴巴地问道。
难道学里那些事被大伯知道了?
那可如何是好?
贾琮冷眼看着大脸宝情急失态的样子,眼底嘲讽之意更甚。
他自然知道那大脸宝在学里做的龌龊事,没一件能够拿到这荣禧堂上来说。
就算贾母神经大条坚韧无比,贾政也决计受不得这剂猛药。
会不会当场暴怒将大脸宝打个半死还是两说。
贾赦根本不去理会贾宝玉,甚至连目光都懒得给一个。
等金荣三人进来,方才满面冷笑地开口问话。
“你们三个给本老爷细说说,为什么要在那匹黄马马鞍下暗插钢针?”
“害得琮儿堕马受伤?”
金荣香怜玉爱三人跪在堂中,磕头如捣蒜。
“回大老爷,我们真的不是想要琮三爷堕马……”
“我们只是……只是……”
三人抬头看看脸色铁青的贾母贾政王氏三人,又望向目光森然的贾赦,觉得哪个都得罪不起,不由得胆战心惊。
只是今日一大早,贾赦便将他们的父母亲人全数锁在了东院一处空院子里。
然后再将三人带来荣庆堂,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此时当然只能选择站在贾赦一边。
“只是什么,你们只管实话实说便好。”
贾赦手中盘着的两颗文玩核桃“啪”一声清响,语气愈加森然。
金荣心头巨颤,趴在地上,将所有事都捅了出来。
“宝二爷与秦钟两人天天在学里胡天胡地,无所不为,我们三个看不过眼……”
“所以,有心要让秦钟摔下马来吓他一吓……”
“这才在马鞍底下插了一根钢针……”
“谁知道宝二爷昨儿偏偏要抢琮三爷的马……”
“才会,才会让琮三爷摔了下来……”
“大老爷,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贾政一听此言,顿觉头目森森,天旋地转。
“你,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家学本是一族重中之重,人才培育之基,贾宝玉居然敢在家学里胡混?
更更要命的是,贾宝玉今年可才十岁还不到!
身为男子,他怎么会不知道过早失去元阳的后果?
金荣将头磕得咚咚响。
“二老爷明鉴。”
“此事学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都亲眼见过……”
“秦钟背上还有个蝴蝶胎记,倒是宝二爷身子细皮嫩肉,什么都没有……”
贾宝玉顿觉亡魂大冒,口中胡乱辩解:“不是我,我没有做,是薛大哥才跟你们有事……”
“是你们,你们天天不上学,陪薛大哥在相公堂子里花天酒地……”
见贾宝玉还不管不顾牵扯出来薛蟠,贾政愈发气得胸中血气上涌。
这就是王氏家里出来的好亲戚,好外甥!
贾政瞬间冲上前去,伸手抓过秦钟,亲自掀开他后背衣衫。
果然,背上一块青紫色蝴蝶胎记赫然在目。
“混账!畜生!”
贾政大怒,一把推开秦钟,转身飞起一脚,正好踢在贾宝玉肚子上。
“哎哟!”
贾宝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捂着肚子倒下,半晌爬不起身。
贾政这一脚委实踢得不轻。
“来人,取家法!给我将这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立时打死!”
这两下动作奇快,不要说贾母,甚至连就在秦钟面前的贾珍都来不及阻拦。
“住手!我可还没死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去取家法!”
贾母见贾政发飙,立即扶着鸳鸯亲自拦在贾宝玉身前,像母鸡护崽般狠狠盯着贾政。
王氏早已扑过去将倒在地上贾宝玉搂在怀中,儿一声,肉一声,痛哭起来。
这可不是适才装出来的嘤嘤假哭,直是撕心裂肺。
贾琮坐在贾赦身后的锦墩上,嘴角噙着冷笑,静静当他的吃瓜群众。
见王氏发散簪乱,状若疯魔,抱着贾宝玉又哭又喊,毫无半点贵妇风范,心中大快。
这毒妇居然当众辱及生母,以后还有她受的!
贾母更是指着贾政鼻子破口大骂:
“宝玉可是伱亲生儿子,你也下得去手?不如打死了他,再来打死我,你就安生了!”
贾政见此乱象,终于忍不住一口老血直喷而出。
“母亲,王氏,你们还要护他到几时?”
“当日这孽障在学堂跟人打架,我原说要好生教训,你们都拦着……”
“现在呢?你们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可是家学重地,孔圣教化之所啊……”
贾政气得胸膛急促起伏,只觉头晕目眩,往下栽倒,登时昏了过去。
荣庆堂内瞬间大乱。
“来人!老爷昏倒了!快请太医!”
贾赦看着乱作一团的荣庆堂,眼底冷意更甚,起身拍拍贾琮肩膀。
“戏看完了,咱们也该走了,你额头刚刚还流了血,赶紧回去换药重新包扎,可别受了风。”
至于此时站在一旁满脸兴奋,眉飞色舞看戏的蠢妇邢氏,他根本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贾琮仰头,给贾赦放出一个大大笑脸:“爹,你可真厉害!”
贾赦呵呵一笑。
被自家儿子用崇拜眼神看着的感觉,至从嫡长子贾瑚夭折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二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跟爹回家呀!”
贾琮还记得刚刚贾琏背着人安慰他的那道温暖手势,顺手将他也带上了。
此时大房的人再留在这荣庆堂内,一旦被贾母迁怒,绝对讨不了好去。
“诶,来了,来了。”贾琏如梦初醒,连忙跟在贾赦身后。
邢氏见贾赦贾琏贾琮三人转身就走,她到底还没有蠢透,也不敢再留在荣庆堂里看戏,跟着离开。
此时,荣庆堂里人仰马翻,哭的哭,喊的喊,昏的昏,乱做一团。
谁都没有留意到方才还抱着贾宝玉痛哭流涕的王氏,看着大房一家子离去背影,那道怨毒无比的眼神。
小妇养的贱种!
今日种种羞辱,老娘定会牢牢记得!
大房已经死了一个嫡长子,再死一个半个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