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极中,雨水骤倾。
如万条银丝,挂在了城墙、街头、飞檐之上仿若一道道晶莹剔透的珠帘。
整座京都城,似被雨水珠帘珠帘分隔开来,看似有所滞塞。
但事实上,城内一切运转如常。
万念观里平日里本就不盛的香火今日还是那般冷清,寥寥三两人前来烧香拜祖,在雨中显得有些虔诚。
云锣古道上则完全不同,不同色彩的纸伞组成一片片花海,十里长街之上人声鼎沸,繁华至极,雨水没能阻止游人出行,反而似是添了些雅兴。
十二坊中的生活气息最为浓郁,有不少穷苦人家的妇人在房檐下借着雨水洗衣,顺便看着屋檐下的孩子们在嬉闹,脸上的笑容淳朴至极。
各大官衙运转正常,捕快带着斗笠在雨中疾行不知要去向何处办案,守城小兵在城头矗立闲来无事偷偷吃了两口兜里的烧饼,御林军在皇城之中身着银甲映衬着漫天银线
这是帝都重复了数十年的众生相,没有意外的话,这样的景象会在明天继续重复,所以意外来了。
黄昏时分,刚刚结束了一场盛大宴会的皇宫传来消息。
——大荒使团中的三王子因爱慕小郡主当众提婚,皇帝居然口头允了。
于是,整座帝都乱了。
……
雨水渐歇,光照微漾时,常年香火不盛的万念观忽然迎来了大批香客。
檀香的味道混着潮湿空气缭绕在人们鼻尖,平日里空旷冷清的大殿之竟被跪满,着实让观里的道士一脸懵逼。
仔细聆听竟发现,这批香客的愿望居然非常统一。
“道祖在上,小郡主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万万不能让她嫁进大荒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愿郡主避过此劫,避过此劫...”
……
云锣古道上本热闹至极,来自天南地北的游人正感受着在这周天盛世时,变化正在一点点发生。
“收摊,收摊,不卖了!”
一名刚刚听闻了消息的绸缎商人前一瞬还满脸笑容,这一瞬就暴躁上身。
和他一样发生了剧烈情绪转变的还有很多周人商户,其中有个糙汉怒道:“大荒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娶我们的郡主,荡北王府不是刚给他们打服嘛,为什么不是我们取他们的公主,反而要嫁我们的郡主!”
此言一出,引起了强烈共鸣,叫骂之声逐渐蔓延十里长街。
都说周天民风彪悍,直到后来听到有百姓公开大骂皇帝老儿,来自他国的游人总算涨了这见识。
……
十二坊中,不少听到了消息的孩童没了玩耍的兴致。
那些为了占点老天爷便宜的洗衣妇人也纷纷停手,想着小郡主的命,再联想到自己,立刻感同身受,酸楚荡至心尖儿。
这晚,不少老爷们回到家里不仅没了热乎饭菜,还发现自己平日里无论受到了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都不吭声的娘子变得贤惠不在。
而周天女人这种生物的委屈劲儿一旦上来,便宛如猛虎出笼,开闸泄洪,不仅敢骂自家相公,还敢指天骂地..
……
各大官衙中,前去办案的捕快们没有因为天气而放缓脚步,反而因为小郡主要出嫁大荒的消息感觉双腿灌铅。
守城的那位小兵也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从兜里掏出了还剩下半块的烧饼,一口咬下,感觉像是嚼蜡,他纳闷老饼坊的烧饼咋不香了呢?
皇城御林军也十分憋屈,白天时一身银甲反射着雨线屹立不动,威风十足,现在站在皇城门前,这身银甲映射出的黑压压跪成一片的百姓,心头发闷。
……
今晚对于周天王朝的京都来说是个不眠夜。
因为魏室皇族中最小的郡主,万年观祈福牌最多的拥有者,云锣古道万家商户的掌上明珠,十二坊无数平凡女人们眼中的光,各大官衙里每一个年轻男子的梦中情人——要嫁了。
随着风雨渐停,消息不断发酵。
百姓们越发不能接受刚刚战败的大荒凭什么能娶到周天的郡主?
若是别的小郡主也就罢了,凭什么还是最受周天百姓喜欢的小郡主魏浣初?
所以今晚本应该万家灯火的京都,却在夜幕降临后变成了夜色的一面镜子,如墨般漆黑。
民间竟用灭光的方式,沉默坚决的向城内唯一灯火通明的皇城抗议。
而在皇城中,今日的主角小郡主魏浣初正看着眼前随着窗外清风摇曳的烛光发呆,似正思索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婚事。
烛光映亮了她肌若凝脂的娇俏脸蛋,长而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到仿佛可以投影人间一切美好的双眸,红润的唇抿成一条线,再配上十六岁独有的少女幼态感,就仅仅只是这般坐着,便犹如画中人。
在她身边不远处,雍容华贵面露愁容,眼眶泛红不知是不是刚刚哭过的妇人便是其母七王妃。
她的父亲魏氏皇族排行第七的京王,世人却称其为闲王的中年男子正在四处踱步,嘴里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如此景象,已经持续了有些时辰。
魏浣初单手托腮,尽显娇俏,问起:“我弟呢?”
闲王闻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儿子怎的不知去向,立刻吩咐下人去寻。
不过多时,有人回报:“殿下去了御书房,正在门外跪着,说是皇爷爷不收回成命,他就不起来了...”
闲王闻言大惊,又是一番这可如何是好的复读机式重复,却终究没有叫人将小儿子拖回来,想来他是存了一份希望,毕竟父皇平日里对待他这个小孙子喜爱有佳。
魏浣初听到弟弟的举动,嘴角微翘,一个浅浅的酒窝浮现在脸蛋上。
王妃见女儿居然还有笑意,不由道:“初儿,可是想到了办法?”
听着她的话,家里本应是主心骨但却不是的闲王也立刻投来了目光:“初儿定是有了办法!”
魏浣初笑不是想到了办法,而是因其弟行为,心中倍感温暖,现在则看着眼前这对不知如何形容的父母又挠了挠头。
略显憨态的同时,小脑袋瓜里却更加坚定了必须要留在京都的想法。
作为一名重生,不,转生者,前生她是沉迷修行不问世事只为长生的奉道狗,但也知道些大事,知道三年后的周天会是什么景象。
而今生这十六年,虽说生在帝王之家,她也没感薄情寡义。
自己的父亲胸无大志,要说大皇子是文武百宫公认的贤王,她爹七皇子就是整座京都公认的闲王...
除了背黑锅时,诸多兄弟勇于将他推出,他还浑然不觉智商堪忧之外,倒是对待母亲极为重情,不娶妾室已获挚爱是他对外公开说过的话,在家里贵为皇子的他甚至伺候过母亲洗脚。
母亲是個大线条,不拘小节,待人亲善,虽出身门阀世家,可不知是不是保护的太好,多数时候很是天真幼稚,做事感性大过理性。
这些特质对于普通夫妇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尤其对于她这个女儿来说,自小到大都能感受到家庭里的爱与温暖,但..父母于王爷王妃的身份来说就十分容易深陷危局。
小郡主魏浣初深知,她的父母不好带...
要是自己走了,以三年后的历史走向,这对恩爱却身陷帝王之家的夫妻,八成会被人坑死还在给人数钱。
所以她一定要留在京都。
魏浣初站了起来,推开了二层半掩着的窗棂,本想透口气,却看到了今晚的京都城,城内无光,于是她灵光乍现,毫无征兆的开口道:
“世人皆知,修行有六境,前三境分别是,感知、凝气、淬元。”
“要入淬元之境,需破十二脉门,每一脉门对应身体不同位置,所破脉门之数,决定了修行之人未来的上限,九州四海内能尽数突破脉门的修行者屈指可数,而这十二脉门中最为困难的便是首之灵枢脉门。”
“突破灵枢,便有机会成为念师,杀人于无形,传说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看死敌人并非空穴来风。”
听着她的话,皇族夫妻甚为不解。
“初儿,能说重点吗..”
“这与婚事有何关系?”
魏浣初抬起青葱手指,指向了窗外的漆黑夜色,轻声道:
“有书记载,想要突破灵枢脉门,便宛如用意念穿过如墨的黑夜寻光而止,但如果失败,修行者即便不死,也会患上癫痴之症,神志不清。”
“皇爷爷金口一开,覆水难收,他必须有一个不可抗力的理由才能收回成命。”
说完小郡主魏浣初转身,幼态感十足的俏脸露出些许坚定,双眸明亮的看向父母道:“向死而生,视为一策。”
闲王与王妃又哪里懂得转生之人的手段,听着女儿的话,难掩震惊...
这晚京都墨黑,城天一色,夫妻二人大惊失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