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穿巷的店家老实人对自家东家无缘无故的失踪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段时间他一个人看店,总有酒客好奇地问他,“店家,那位伶牙俐齿的跑堂小哥哪去了?”
老实人边打算盘边抬头,十分温良地一笑,”谁知道呢?说不定跟哪个小丫头跑了。”
慢慢地,十里穿巷的酒客们发现不仅是那伶牙俐齿的跑堂小哥不见踪影,那位能说会道的金陵书生也好久没来说书了。
这可把酒客们给愁坏了,十里穿巷少了那两大好嘴,喝酒的乐趣也少了一半。
尽管如此,前来十里穿巷的酒客们仍是络绎不绝。
新旧之客如鱼游水,嬉笑其中,店里的长明灯常燃至天明。难为老实人一个人累到虚脱,回回都想翌日起定然要招几个短工。
二楼靠窗的位子往日里常常做了四到五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对酌。
龙大汉又喝空一坛酒,“啪”一声重重放下酒坛,有些气闷道:“没意思没意思,两个人喝酒也太没劲!”
柳瘦子放下酒碗也不作声,双手抱胸看了眼桌子上推着的那些空酒坛,一脸戏谑地瞧着他。
龙大汉见状,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又道:“可不是嘛!那女侠丫头去游历俺是知道的,可这书生跑哪去了?还有风流小子和言家小子,女侠丫头,他俩也失踪了。你说这事怪也不怪?”
龙大汉发完牢骚见眼前酒坛皆空,伸长脖子朝那楼下大堂一喝,“小二,再上几坛子虫二酒来?”
怪了,久久无人答应。
“小二小二?”
“别喊了,”柳瘦子出言纠正他,“你没发现,这店里的小二也不见很久了吗?”
“哦!”龙大汉恍惚回神想到,好像确实如此。他拧起眉头愈发郁闷起来。
“店家,店家!”
暖洋洋的厅堂内叫喊声此起彼伏。
“来咧,客官——”
老实人学着那位店小二的口吻高呼,“噔噔噔“跑上楼来。
“来两坛虫二酒和一碟桂花蜜藕。“
“好咧!客官您稍等。”
他一抹额头上的汗滴,心想,原来这跑腿小二的差事一点就不好做。
老实人忙得焦头烂额,却不曾想到他那位聪明的东家早有安排。
这一日店休,大清早天蒙蒙亮便有人来敲门。
他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见到屋外那两人着实一愣。
“可是店家老实人?”
那男子和女子一看皆为风尘仆仆赶来,粗布素衣打扮,却气质不凡。可他两人的脸上……
老实人在心底一声叹息,但平他阅人无数的经验,越是这样的人越有来头。他眼底逐渐清透,和颜悦色地点头道:“今日店休,二位是来——”
他拖着长音,等眼前之人接话下去。
果然那男子立刻朝他作揖,毫不犹豫地报上家门,声音沙哑,“我乃花荣月,这位是内子冷烟薰。”
“哦——”老实人听罢下意识点头,忽的脑袋里闪过一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两人。
癞头男子身材高大,脸上虽伤痕遍布,但细细打量五官十分英挺;而那位女子虽也毁容破相,但那双剪水瞳,眉间那点朱砂痣……让老实人想起五年前见过的那人来。五年前的那件事在十里穿巷可是闹腾得沸沸扬扬,原来他二人真的是一对夫妻……
冷烟薰见面前那位店家沉默许久,半垂着眼睑似是陷入了沉思。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身侧之人。
花荣月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同那老实人挥挥手。
“先生,先生?”
老实人大梦初醒,一拍脑袋偷偷责问道,自己明明是个老实人,何时有了这么多思量了?
他满脸歉意,侧身让出一条道,“是我失礼了。二位先请进,我给二位准备两间上好的厢房。”
不想花荣月笑意更深了,他道:“先生误会了,我二人并不是来投宿的。”
啊?
老实人还未反应过来。
那男子就携着娇妻又同他施礼作揖,语气极为恭敬,“承蒙东家胡先生收留,日后在十里穿巷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啊——原来是……
他恍然明白过来,亦弯下身同他二人作揖还礼。
老实人心头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虽跑了一个小二,却多了两人……
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一向是东家的风格。
一想到这里,老实人的心情便颇为愉悦。
诶,不对!我怎的又生出这么多思量了?他苦恼地拍拍头,倒也不忘请面前那两人进去。
花荣月和冷烟薰还未曾想明白为何那位店家总喜欢拍自己的脑袋时,就被屋内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十里穿巷,他二人于五年前就来拜访过。只是现在的心境与那时全然不同。
此刻厅堂内仅有他三人,暖洋洋的长明烛光之下,桌椅排排整洁如新,账台上推满了虫二酒,虽未启封,竟四溢酒香。此处少了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却安然有了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小薰……”花荣月激动地看向身侧之人,声音也颤抖起来。
冷烟薰亦同他笑起来,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经历过这么多风浪,他们只剩下彼此二人;如今有了安生之所,往后余生,可有所期。
至于那沈苏貌,是找不到他们了吧……
花荣月和冷烟薰相视一笑,眼中皆透着希望的光芒。
……
“真的以为我找不到他们了吗?”
江南的苏扬坊间,那玲珑剔透的阁楼里,最里面的一处房间内忽然传出一声高喝。
紧接着便有咳嗽声响起,直至那人躬下腰,捂嘴的手帕上溢出一丝血红,他才停下来喘息。
“馆主,您……”旁边有一白衣侍女欲上前向他递来一盏温茶。
他伸出手制止,缓缓挺直背脊,露出苍白的面孔,妖冶般的眼睛上闪过一丝凶厉,随后又冷笑起来,“好一个十里穿巷的东家!真以为我不敢去十里穿巷?”
只是说了两句重话,他便喘着大气来,但神情依旧可怖。一旁是的白衣侍女怯生生地劝他,“馆主……”
“南羽,”他打断她,已然平静下来,语气冷冽道,“收拾一下,我要去金陵。”
“可是老爷他说……”
他那双眸射出一道寒光,白衣侍女哆嗦地打了一个颤抖便再也说不下去。
与此同时,窗外扑进来一只飞鸽,他走过去取走了它腿上的信笺。
“你去告诉他,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一定回天王府。”
白衣侍女唯唯诺诺地遵命,正要离去,忽听到一声,
“等等!”
她回头看到那人抬起头将展开的信笺攥进手里,眉目间一瞬间舒展开来。
“我不去金陵了。”
“那馆主可回府上?”
“不,改道去商都。”
他嘴角挑出一笑暗藏杀机,一字一句说道:“胡东家,你既坏了我的事,那我,就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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