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人满目渴求,那摊主清了清嗓子同他讲起来:“这地百年前确实出了个风月楼,虽说是凭空出世,但很快就在风月场上闯出了名头。有人对风月楼幕后东家的手段颇为感兴趣,可偏偏这人神秘至极,数十载来也未被人窥探其真正面目。但风月楼的长盛是不争的事实。久而久之,便有心之人便传出个玄乎的说法,说那东家其实并不是个人,而是来自山中的精怪。
山中精怪,修炼千年而化为人形;道行虽高,却不谙世事,对这人间的七情六欲颇为好奇,还以对这男女间的痴缠最为迷恋。故此幻化出了一座风月楼,调教出了一班狐媚女子,与这尘世间的男儿郎上演了一出出爱恨纠葛。
对了,还有人道,那东家还最爱听人讲情事,谁的情事讲得最动听,便可允诺其一个要求。你说,若那东家真是精怪变的,本领通天,那什么金银珠宝、香车美人还不是信手拈来,所以啊,好多人想破了脑袋也要编出一个动人的情事来……”
白衫人听得入了迷,那摊主也越说越起劲来。他提溜了一圈眼珠,忽然指着前边那玲珑剔透的阁楼道:“看见那了吗?我先前听人说,风月楼还在的那会,他家老祖宗就曾在这阁楼上瞥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他老祖宗的话传到他这里说的是,那时夕阳西下,有女子趴在雕栏上,红衣如火,媚眼如丝,回眸过来嘴角露出一个笑,他在楼底下看得心都化了。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边的夕阳还在,那女子却不见了。正因如此他老祖宗断言,他所看到的正是风月楼那个由精怪修炼而成的东家……”
白衫人神色痴然地望着前边的玲珑阁楼,那摊主话毕,搓搓干燥的手问:“怎么样,小哥,我讲得是不是比这书里写得玄乎多了?”
白衫人点点头,呆呆地转过眼眸,大概是看到了天边的沉沉日色,他一拍脑袋大叫起来,“呀,已经这么晚了,该回家吃饭了。”
想必是蹲久了容易晕,他一个趔趄站稳后,对那书摊的主人恭敬地一作揖,“今日多谢阁下的故事,阁下妙语连珠,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对了,”他露出些羞怯,“还有那本小书……如若阁下能多留几日,在下真是感谢不尽。”
那摊主听到立即将那本皱巴巴的小书丢向白衫人的怀里,十分嫌弃地对他一摆手,“哎呀,拿去拿去!你们这些穷酸书生,舍不得花一个子儿偏又嗜书如命。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看你日日都来,就送与你罢。”
白衫人收好小书,感激涕零地朝那摊主深鞠躬,脸上欣然万分地转身离去。而我终于想起我到底是在何时何处见过这样一张脸。在黑捕头的幻境里,在嫣府庭院的长廊里,同样是一袭的青年手里立着一束长卷款款从嫣老爷的书房里走出……
那白衫人步履匆匆地走进一小院子,我跟在他后头,看到这江南小院格局虽小,但里头花木丛生,几个婆子姑娘捣衣做饭,屋顶上飘起阵阵炊烟,极赋有人间味儿。
“小马,回来啦!”
白衫人朝那捣衣的婆子热切一笑,“张妈,洗衣服啊,吃饭了吗?”
捣衣的婆子同他“诶诶”地点头,一粗布姑娘从端着盘菜放到院里的石桌上也招呼起他来,“先生还没吃饭吧,正好一块吃点吧。”
白衫人冲她微笑摇手道:“李家妹子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屋里头还有些剩饭菜,便凑合凑合吃了。”
粗布姑娘一撇嘴见他提着竹箱直径走向最里边那间屋子,我亦快步追上去。屋里头更是简陋,所谓的剩饭菜就是桌子上的几个冷掉的馒头。白衫人边啃馒头边从竹箱里拿出几束长卷来铺在桌面上。那些长卷上清一色画的是方才我一路走来看到的苏扬坊间的景色。
我才发现不仅这些长卷上如此,墙上、床头上、一旁的木架上摆着同样的长卷,画的是廊桥、街林、渔翁、流水、落日……有的已经画完,有的还是半成品。
白衫人细细打量了这些画许久后,又研墨对着其中一幅画起来。可我看只添了那么几笔后,他便皱起眉头弃之转去另一幅画上。来来回回好几次,白衫人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最后干脆丢笔于一旁,瞪着眼睛十分不耐烦道:“不画了,不画了!”
他气鼓鼓地将那些废画揉成团扔在地上,“不要了,反正画得都不尽如意。”
由他发泄完这些,那桌子上的竹箱里忽然掉出一本小书来。
“咦?”他听到响声走过去看,那皱巴巴的书皮上写着“风月前传”四个大字。白衫人脸上立刻转阴为晴,舔了下手指翻开书看起来。
外头的暮色很快飘来黑云遮挡,几眨眼的工夫,幻境之中已到长夜。桌上的烛台里火光闪烁,白衫人手托着头,那本小书仍放在跟前。只是我看他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等最后一个长长的哈欠叹完,他渐渐垂下眼睑。那本书掉到了地板上去,而他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脚步轻轻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那本《风月前传》。终于给我逮着机会可以好好看看了。明明用纸粗糙,做工简陋,何以惹得白衫人如此爱惜?
我打开其中一页,见上面画着一女子,黑发红衣,同我在风月楼“红灯笼”里见的那样,过分尖细的下颌,眼睛狭长如丝……
“咯咯咯咯咯咯——”
好像又有女子的笑声传来。
我一颤,下意识地去看桌子上的那人。可他睡得很沉,微微发出些鼻吟。正在纠结之中,幻境里却再现白日时景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