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乐和吉利跟随锦娘,沿着十里长街,走过繁华闹市,深街幽巷,来到一座青瓦粉墙的庭院。
入门但见一方草坪,平坦开阔,两侧零星散落着嶙峋怪石,秀木佳林。
应当是个练武场。秦乐乐的眼光瞟过,忍不住再次回眸:小径中,青衣短襦,布带束发的中年妇人,在不急不缓地清扫落叶。
妇人样貌极其普通,举手投足间却从容舒朗,给人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仿若她的帚下不是姹紫嫣红的枯叶,而是沧桑岁月,流离红尘。
“她是谁?”她问。锦娘答:“大姐的干娘。”雪纱盟中,大姐的位置仅次于盟主。
雪纱盟看来也是藏龙卧虎,这个青衣妇人绝非等闲之辈,想必在盟中的位阶不低。白桃说除去分盟大娘子和总部几个姐妹,便只有立过大功的成员方能得见盟主,不知什么样的功劳才够得上标准。
她在满腹思量中,规规矩矩,亦步亦趋地被领到一间书房。
泥墙石阶,幂窗绵纸,竹帘纻帏,雪纱盟的总部比吹花小筑还清简。刘梦得说得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三哥哥便是如此。
明亮的房间全是书架,中间宽大的案几也堆起尺高的线装书册,看样子大半是厚厚的帐本。
身著蓝布衫的女子埋首两堆书山之间,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举手招呼:“请坐,非烟,上茶。”
如沐春风的音色让秦乐乐心中一跳:我在何处听过?想得半刻,却没有印象。
女子完成手中活计才抬起脸来,肌肤微黑,细眉,慈目,一团和气地笑:“秦娘子安好,没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水云间的掌柜曲素娘。岳霖带她初见阿蛮,便是在她的茶楼,那个品茶观景的绝佳处。
对上她毫不意外的表情,秦乐乐微微一怔,随及了然:白桃定然不敢将我的事对总部隐瞒,素娘那日已知是我,却不露声色地等我寻来。
她有求于人,本就落在下风,当下也不绕圈子,直抒来意:“秦乐乐但求与盟主一见。”
提到盟主,素娘的眼神说不出的温柔:“你聪慧可人,对锦娘有恩,只可惜,盟主她老人家已多年不见外人。”
秦乐乐沉吟几息,问:“请教曲掌柜,加入贵盟需得什么条件?”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得到爹爹的线索,她也要尽力争取。
“一颗扬善弃恶的心。”素娘对着她白玉无暇的小脸和顾盼生辉的美目,微笑。
成长在锦绣膏粱之地的少女,日日受诗书礼仪的熏染,也目睹不少皇室和官场尔虞我诈的黑暗,行事大半以自身喜好为准,不曾深思过是非善恶。
当下秀眉微蹙,再问:“何为善?何为恶?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我为何要扬善弃恶?”
三哥哥的父帅光明磊落,人品高洁,正值英年却含冤九泉。而同为武将的张俊,粗鄙纵暴,贪财贪色,却至今位高权重,活得风生水起。
“善是诚实无欺,是关爱他人,至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素娘敛起笑意,缓缓地褪下手腕上的看朱成碧,目色深邃:“每个姐妹入盟,得此信物时,都需发誓以善心行善,因为善让我们化茧成蝶,即使生命短暂,也永远活在春天。而恶,即便千年,也在泥潭。秦娘子,你信么?有人愿活在光明一日,不愿活在黑暗一生。”
芊芊说没有赵家哥哥的爱,她情愿去死。秦乐乐看看深翡的朱砂,展翅欲飞的蝴蝶,再看看素娘,女子脸上天水般的温柔,让五官平常的她变得说不出的美丽。
简朴的书屋,似乎也开出朵朵绚丽的花。每个人都有他值得以性命去保护的东西,秦乐乐沉默半晌,回答:“我信。”
“入盟非儿戏,除去两年考察,还有严格的盟规约束,秦娘子,你需得三思而后行。”素娘知她性情跳脱,无拘无束,好意劝阻。
风从远处吹来,香而洌凛,卷起片片金黄橘红,也送来少女平静的回答:“两年考察,从今日开始如何?贵盟在青州遇到的麻烦,不妨让我来应对。”
赵懿说他七月已在庐州见过锦娘,她却在今日才来湖州,一个违犯盟规的人,断不敢随意拖延行程。
是故,秦乐乐在来的路上便向吉利讯问过,得知锦娘在青州分盟停留良久,似乎是那处遇上了麻烦,但具体细节,他却不知。
素娘审视着少女,后者也正看向她,黑亮的眼眸沉静柔和,没有任何情绪。
看来入盟并非她的临时起意。青州一事,已拖了几月,二姐和锦娘无功而返,横竖不会更坏,何况,白桃曾提到她对官府中事极是稔熟。
目光在少女的绿罗裙上逡巡了一遍,猜不出她的来历,想了想,提议:“你求见盟主是为寻找至亲,并非要投身我盟所行之事。不如,你帮我应对青州之事,我以此去求盟主她老人家,如何?”
秦乐乐想也不想地同意,于是,锦娘将青州事宜详细道出。
白纱盟的每个分盟都经营着大小不等的产业,所得利润除了上缴总部,就是养育本地救助的孤儿。
青州和湖州一样鱼米之乡,民生富庶,加之蚕丝棉纱织业兴盛,素有衣被天下之名,雪纱盟成员全是女子,故分盟最大的产业便是几处丝棉作坊。
青州的姐妹谨守盟规,禀持商业信用,数年经营,所得丰盈,不仅能自足,还有余力支助其他分盟。
然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青州郊外的土匪被当地官府招安,头目陈山将女儿送给三镇节度使为妾,从此仗势,在当地招摇撞骗,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后来他看中了分盟的产业,强买不成便常派喽啰到作坊打砸破坏,借机报复。
掌柜多次与陈山商议不成,只好一纸状书告到官府,谁料知州惧怕节度使,以各种借口拖延不管。
分盟无奈上报给总部,但面对官府庇护的黑恶势力,总部左右为难,既不能就此屈服,也不能真的动用刀剑,毕竟,陈山及属下罪不至死,毕竟,分盟还要在那处经营下去。
张俊。秦乐乐咬着牙,暗想:天日昭昭,我若不让你难受一番,怎对得起你当年诬陷三哥哥的父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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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张俊:南宋初年的四大武将之一,平内乱高效,与外战平庸,遇金兀术精兵多次退缩。其军队号称自在军,因多次纵暴(掳掠平民)而被时人诟病。对于他工于商而拙于兵,曾流行过一首讽刺歌:张家寨里没来由,使他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史料还记载他和人争夺妓女,杀害宗室的事。本书中秦乐乐对他的评价,没有冤枉他。
2,纺织业在中华历史悠久,西周已有纺织机,汉朝发明了缇花机。宋更是改良了各种加工设备和棉纱织机。特别是棉纺业的先驱黄道婆,她的技术不仅成就了中原纺织业的繁荣,还传往了欧亚,北美和非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