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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行至水穷处 2

    秦乐乐不语,赵懿说过他当时回杭州不久。只记得那几日宫中往来人员不断,安定郡王,韩世忠,李若朴,何彦猷,薛仁辅,甚至案子的前任主审何铸等,都为岳帅担保求情。皇帝震怒,老头子则通宵达旦地陪着,曾提及秦乐乐阿爹的背逆,但其中细节,他并不知晓。

    赵懿也不说话,他初识小女娃,是在那场改变了诸多大员及生民命运的狂风暴雪之后。每次见她,都是格天府的护卫或老妈子伴着她,纤弱的身影,有着和他与之同龄的公主妹妹珠瑶不一样的孤单和倔强。

    直到后来两人熟了,他才知晓她的阿娘已然病逝,阿爹离府出走。

    是以他心里一直对她很是亲近,不仅因为她见面便为他开脱,还因为他觉得她与他,同样的年少孤苦,同样地居住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令人伤感的沉默中,一阵喧闹从远处传来。

    两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下楼,寻着声响走过半段小巷,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

    两侧的商铺酒肆乐坊依然如常营业,但在一家绸布店的门口,十多位奴仆打扮的男子正守着排列整齐的家具,古玩,书画,饰品等物什叫买,声情并茂,动作夸张,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

    秦乐乐和赵懿听得半天,总算明白:几月前湖州洪灾,稻谷歉收,官府为灾民建起新房,却一直无有余银平仓米价。周大人只好倡导众官员身先表率,以此带动大户捐借银两来应对难关。

    本州通判钱学理为官清廉无有积蓄,但为了赈济百姓,响应上司,便将多年的收藏拿出来义买。

    “这出戏他娘的毫无新意,无趣得紧。”赵懿笑了笑,摔着袖子便往回走。

    秦乐乐也一脸了然,当下属的不敢不捐,却舍不得拨毛,于是便演出这一幕戏码来哭穷卖惨。

    当然,他们也必须如此,否则俸碌有限,多出来的银两何处得来也?

    她摇摇头,眼风无意中扫过,立即心神大震,脸色陡变,瞬间便失去了思维和行动的能力。

    岳霖出现在大街的转角,依旧的温文尔雅,沉静内秀。秋深霜薄的日子,他一袭白衣外多了件天青色的披风,想是面料极为轻软,衣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飘动,衬着他松竹挺秀的身姿,整个人便如谪仙般御风而行。

    远远地他看着这出闹剧,修眉下的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冷静之极,象远山蓝天下千古不化的积雪。

    曾经便是这份冷静,深深地刺痛过秦乐乐的心:正值飞扬跳脱的年纪,他却古井深潭般的平静,似乎人间诸多声色光影,都无法在他目中留下一丝一毫的涟漪。

    现在的她终于明白:全拜那握有天下生杀大权的人所赐,而她的翁翁,也心甘情愿地做了斩断他一生欢乐的利刀。

    吹过他的秋风流淌过来,挽起逝去的回忆,倾进她的怀中,却似乎是久远尘封的旧梦。

    也许只在一瞬,也许已是沧海桑田。发呆的人儿回过神,连忙转身并小跑,跟上赵懿的龙行虎步。

    她知道,商先生与周致深是莫逆之交,故在离开前曾嘱咐书院要在地方事务上尽力协助,岳霖来此处,必定是想了解有关情况。

    周致深是个好官,不以此为名目加收其他百姓的税赋,以前,小铃子说他给了义军诸多方便。

    按捺着急剧的心跳,她一路沉吟,快到茶楼门口才勉强镇定,笑道:“赵家哥哥,你说他们演得无趣,要不?咱俩陪他们演一出可好?”

    这小女娃又要作妖了。赵懿立定,满脸警戒地看向她,他曾躺着也中过她的枪,不得不小心些。

    秦乐乐心知原由,脸上一红,长睫微阖,低声道:“那个,赵家哥哥最是关心民间疾苦,有些事不能给你爹说,就地解决,岂非皆大欢喜。”

    小女娃总归是懂他的。赵懿长叹口气:“说罢,你要我做甚?”

    他曾在乱世流落民间,体会过卑微小民挣扎求活的苦楚,虽说他对自家阿爹诸多不满,但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他赵氏的子民,这一点,他从未忘记,也不敢忘记。

    秦乐乐跟在他身边:“我要陈猛几个,再打听一下,近期有哪家官人宅里有喜宴寿宴。”

    赵懿道声好,重新坐回先前位置,点了茶汤,象是想起什么,道:“我在庐州见过你的好友叶家杭。”

    “是么?快说,他可好?你们是如何遇上的?”秦乐乐睁大双眼,无比惊喜地催促。

    赵懿于是将有关叶家杭的一切,他亲身所见所闻,以及青衫人转述的那场猎杀,细细地向她道出。

    两位皇子乐莫乐兮的新相知,大金皇室内悲莫悲兮的兄弟互杀,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听得秦乐乐既为好友欢喜,又为他暗中捏一把冷汗。

    “他比预期的晚到,我便猜是叶伯母身体欠佳,或是遇上了麻烦。”她听赵懿并不十分清楚叶家杭的身份,只含含糊糊地带过,再次与他确认:“先生真说他身边有高人护他足够?”

    眼看赵懿肯定地点头,才终于放下心来:夏先生的眼光不会错,完颜契墨暗中也一定有安排。

    青衫人夏子鸿,便是她爹为女儿找的老师,博学多才,能诗善文,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一手流云剑出神入化,格天府武功最好的汪青峰说,可与禁军十大高手比肩。

    可惜自己以前不知珍惜,既调皮又贪玩,未曾好好向名师学艺。

    想到此处的人儿无比地惭愧:先生每年一次外出收集文玩古籍,她便是趁他不在府中偷跑出门的。等下次见到他,一定改过自新,乖乖地当个好学生。至少那手书法,不能差三哥哥太远。

    此时太阳已然西移,彩霞散天外,千里光曈曈,绚丽灿烂得,无以言表。

    秦乐乐凝视着余晖晚照下的一排金翠楼台,忆起也是这样的落日黄昏,向贤居内,她察觉到了金使对叶家杭设下的圈套。这一次,完颜征不惜冒天下之不韪,要将自己的亲兄弟击杀于道上。

    那金碧辉煌的皇座,无不是由人头铺就,鲜血染成。三哥哥一家,何不是站在天阙最高的那位为了稳固权利的牺牲品?

    只没料到锦娘与叶家杭,竟似乎如此快便干戈化成了玉帛。人与人的关系,也总是变化无常,难以捉摸。

    我与三哥哥之间,将何去何从?本以为与意中人行到末路的女郎,心里又隐隐地升起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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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为岳飞辩护的基本都没有好结局,除了前章介绍的安定郡王,韩世忠闭门谢客,大理寺少卿薛仁辅,大理寺丞何彦猷和李若朴都被罢官,第一任主审御史中丞何铸被贬。等等。

    2,赵构登基三年内,遇上内部兵变,被迫退位,让孟太后再次垂帘,好容易叛乱平息,又先后两次被金人追杀(搜山检海捉赵构),不得不四处逃亡,甚至一度出海。压力山大得二十多岁便失去了生育能力。因此他的公主,实际年纪应当比秦乐乐大一些,但文中为了故事,假定她们同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