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社是淮边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距离县城足足有四十里。
现如今,交通不发达,乡下根本没有通汽车,去县城要么坐骡车马车,要么骑自行车,要么求路过的拖拉机、运输汽车捎带,要么就直接步行。
步行得几个小时,张扬原本想借高建设家的自行车,但既然唐雪薇想一道去,张扬决定借大队的骡车。
想了想,张扬又用布袋装了一些昨晚发酵芝麻糖留下的苞谷渣子。
“你带这干嘛?给驴吃吗?”
“给狗吃的。队部有一条看院子的狗,叫黑金,原来老是跟着我逮兔子抓田鼠,可乖了!”
大队的牛马骡子虽然是整个魏庄生产大队用的,但因为饲养员是河湾村人,因此都统一养在河湾村生产队队部的牛棚里。
张扬提着篮子,信步往村头队部走了过去。
唐雪薇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四月的河湾村,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一棵棵大洋槐树上挂满了白色的槐花,蜜蜂在花丛中挥舞,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花香。
赖皮和几个孩子,有的爬上树骑着树杈子,有的站在树下用绑着树杈的竹竿把一束束槐花下折下来,放进竹篮、竹筐里。
这鲜嫩的槐花,只需裹上一点红薯粉,上锅蒸熟,浇上蒜泥和辣椒油,好吃又饱腹。
张扬对这一口也颇为怀念,道:“赖皮,给我留一篮子,我晚上吃!”
“哥,放心吧,别说一篮子,就是一筐都没问题,还多着呢,吃不完啊,根本吃不完!”赖皮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双调皮的眼睛里藏着丝丝感激。
昨儿个,要不是张扬哥帮忙,自己肯定要被揍個半死,家里也要闹饥荒。
“嚯,都会叫哥了!熊孩子长大了啊,来来来,哥给你检查下身体!”张扬摸了摸赖皮的狗头,作势要扒他的裤子。
赖皮吓得连忙闪开:“没长大,没长大,至少没你的大,不用检查了!”
张扬正走着,昨天张扬迎亲借用过的大黑骡子拉着架子车从身后超过。
骡车上,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还有一个穿着泛黄白大褂,背着药箱的大夫。
“这不是队部的饲养员大爷吗?”
张扬连忙追上去,轻轻一跳,一屁股坐在马车上。
饲养员大爷瞪着张扬厉声呵斥:“熊孩子,你干啥!你看你突然一屁股坐下来,把骡子吓得浑身一激灵!你要把它吓出个毛病来,我拿皮鞭抽你!”
饲养员叫高光明,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不过身子骨还挺健朗。
他一辈子无儿无女,对待那些牛啊马啊骡子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得很。
“竟然拿皮鞭抽我!?光明大爷,咋,这骡子比我还金贵啊!”张扬嬉皮笑脸。
“嘿嘿!你小子,这次还真说对了,这骡子啊还真比你金贵!”
高光明揶揄道:“骡子能天天吃上豆子麦子当草料,你能吗?你饿极了,还要吃麸皮呢!”
“再说了,骡子一天能拉多少斤,伱个二流子又能拉多少?!你有它能干吗?!”
张扬:#$@r%^%!!!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大爷,不开玩笑了,我有件事和你商量下……”张扬被搞得没脾气,掏出一支大前门递给高明光。
高光明爱抽烟,不过,也不舍得抽好烟。
平时都是抽旱烟袋,有时候没烟丝了,甚至会抽干薄荷叶、破麻绳过过嘴瘾。
张扬懂得投其所好。
“我知道你个小兔崽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想借骡车带你对象去逛县城吧?我告诉你,没门!”
高光明一把把张扬的香烟推到了一边:“你别想腐蚀我,别说一根大前门,就是一包也不行!”
作为以村集体为家的老先进,高光明平时就挺不待见张扬这个二流子,这会儿又有正事要办,自然没啥好脸色。
“大爷,你帮帮忙……”
“滚滚滚!你别捣乱了!”
高光明挥动马鞭不轻不重地抽了张扬一记,把张扬赶下车,扬鞭打了骡子两下,一溜烟跑了。
“没借到吗?要不,我们走路进城吧!”唐雪薇追了上来,轻声细语,不骄不躁。
“可能是啥牲口生病了,我们去看看。”张扬拉着唐雪薇向生产队队部走了过去。
队部位于村头,和知青点离得不远,和村小一个院子,生产队的牲口就在队部一个茅草棚子下面养着。
张扬赶过去的时候,散发着大粪清香的牲口棚下,已经围了一圈人。
高留根父子、几个生产组长和几个年轻社员,围着一头一头灰色驴子议论纷纷。
驴子没精打采地卧在地上,嘴巴和鼻子满是唾液和涎水,时不时咳嗽一下,艰难吞咽,打着响鼻。
白大褂正拿着听诊器,眉头紧锁,煞有介事地检查着毛驴子。
也没人注意到张扬进来,或者说注意到他来了,也没心情和他这个二流子打招呼。
“呜呜呜!呜呜!”
唯有一头四眼土狗铁包金撒着欢跑过来,围着张扬嗅个不停,热情地舔着张扬的手。
“黑金,给你带吃的了!”张扬摸了摸狗头,把苞谷渣倒进了狗盆里。
“呜呜呜~~~!”
黑金叫得更欢实了,尾巴都快摇成电风扇了,通人性的很,在感谢张扬给它加餐呢。
农村土狗好养活,一点不娇气,从不挑食,平时就吃些麸皮、红薯皮、瓜菜什么的对付一下。
有时候实在困难,人都顾不上,就更没办法顾它了。
没食物,它就自己抓兔子、逮老鼠吃,反正饿不死,也不让人操心。
黑金疯狂吞咽苞谷渣子,跟头猪似的,吃得不亦乐乎。
“它好乖啊,我之前也见过它,但是看它又高又大又凶,就不敢摸它。”
女孩子总是无法抗拒那些肉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很好rua,唐雪薇也不例外,立刻被黑金给吸引了。
“随便撸,你撸得越用力,它越高兴呢!”张扬一边撸狗一边笑道。
“真的!太可爱了!”
唐雪薇大着胆子摸一下,发现黑金果然温顺,还舔她的手呢,顿时笑得美眸弯成月牙形。
那白大褂又是给驴子量体温,又是看牙口,终于检查完了。
高光明眼泪汪汪:“灰灰从昨晚下午就开始不吃不喝,还突然发疯撂蹄子,它平时性子挺温顺的,从来没有这样过啊!医生,它到底咋回事啊!能治不?!”
白大褂挠头挠得头皮屑如雪纷飞,愁眉苦脸:“唉,这体温心跳啥的都正常,我也不知道啥毛病,该咋整了!要不,你们再请县里畜牧站的医生试试……”
“你不是医生吗?跑了十多里地把你请过来的,怎么还看不了了?”高光明急了。
“我只是个赤脚医生,懂得本来就不多,关键是,我是给人看病的,不是兽医,这里面的水太深,我把握不住啊!”白大褂一脸惭愧道。
“那咋整啊!大队总共就六头大牲口,而且这头驴都有犊子了,死了就是一尸两命啊,得想办法啊!”高光明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高建设猛抽了几口烟,道:“这头驴怕是不成了,我看趁着还有气儿,赶紧杀了吃肉吧!”
这年头,人们都缺吃食,大家也不会管是不是病驴肉了,只要有肉,就会吃。
更重要的是,要在牲口死之前给一刀,放放血,肉就好吃点。
如果现在不杀,等死了再弄的话,血就流不出来了,肉会很腥。
如果食用油和各种香辛调料很丰富,还能对付着吃。
但眼下什么都没有,几乎只能煮熟吃,那么这种肉,根本难以下咽。
高光明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建设,这么一头好驴子,干活能顶十个社员,从来不叫苦不叫累,为了抓革命促生产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啊,咱们要杀它,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谁说不是呢!可要是现在不杀的话,回头死了,集体损失就更大了!”
“杀它也是没法的事情!就算是它为人民的革命事业尽最后一份力吧!”
“真邪门!这驴昨天上午拉粪堆的时候,还能干呢!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不会有坏分子搞破坏吧……”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也没个章程,但都觉得这头驴的确是不行了。
高留根闷头抽着纸烟,心情一样很沉重。
这头驴虽说是大队的集体财物,但公社都是有数的,要是驴有个三长两短,年底评选先进生产队的时候,哪里还有魏庄大队什么事儿啊!
不用说,魏长庚肯定也会拿驴子生病说事儿,挤兑自己和饲养员,没准秋后分粮分红的时候,整个河湾村都要受牵连。那自己也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时,张扬走了过去,笑道:“队长,光明大爷,你们别急,要我看,这头驴不用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