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把大碴子仔仔细细地淘洗干净,先取了二三十斤的大碴子放在锅里煮了起来。
二丫根本不用吩咐,就乖巧地负责烧火,一手拉着风箱,一边把苞谷芯、豆杆、麦秸不停地塞进灶膛里。
亮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很快,带着丝丝香甜味道的白色蒸汽就翻滚起来。
检查没有硬心,确定大碴子煮熟透了,张扬就用葫芦瓢给盛出来,放在竹席上,摊开,冷置。
这个过程很关键。
酶是一种蛋白质,在高温的条件下会失去作用,所以必须要把大碴子冷置到65c之下,可以过冷,但决不能过热。
第二锅大碴子煮到一半,第一锅大碴子也凉透了。
张扬按照麦芽和大碴子一比五的比例,将两者混合在面盆里,搅拌均匀,开始发酵!
这个过程需要至少四到五个小时,慢则需要六个小时,着急不得。
张扬也不会傻等,继续煮大碴子、冷置、和麦芽搅拌混合,发酵……
如此循环往复,忙个不停。
从午后两点开始,一直忙活到傍晚六点,张扬才把这些麦芽和大碴子全部配比发酵。
这活儿费时费力,张扬出了一身细汗,但却并不感觉疲惫和厌烦,心底反而感觉踏实。
就连那风箱发出的“呱嗒咔呱嗒”声,听上去都像是一首悦耳的乐曲。
晚饭,张扬就吃了一碗大碴子就咸菜疙瘩。
吃完饭,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张扬又炒熟了一些米粉和芝麻备用。
夜幕下垂,张扬估摸了下时间,差不多七点了,感觉第一锅大碴子发酵差不多成了。
端着油灯过去一看,果然,在大碴子和麦芽之间,已经沁出诱人的半透明亮黄色的糖液来!
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尝了尝,一股明显的甜味和麦芽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接下来,张扬用一個干净的棉布袋子,将糖液全部滤出压出。
再将糖液倒入锅内加热,不停搅动避免糊锅,使水分蒸发,便成澄清粘稠麦芽糖。
接着,让三丫在一边均匀地撒上芝麻粒,张扬则双手忍着高温折叠麦芽糖反复十几次。
芝麻粒的香味被温度激发出来,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诱人的甜香味道,三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热锅里做糖,就像练铁砂掌一样,最考验手上功夫。
前世在改开之后,张扬开过麻糖作坊,因此非常熟练,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哥,你咋会这个?”三丫眼睛直冒小星星,一脸崇拜。
“呵呵,之前在县城里,看过一个街道麻糖厂生产,没想到看几遍,我就会了。”张扬敷衍笑道。
“哥,你真聪明!”三丫赞叹,心里涌起一股渴望,我也要考上县里高中。
接下来就是“拉糖”。
拉糖一是为了降温,二是为了在糖体中充入适量的气体,而气体在糖体中被挤压,会产生折射使糖体发出光泽。
此时要趁热操作,动作要干净利索。
最精彩的一幕开始了。
只见张扬左脚踩在一个长凳上,把一大团麦芽糖一头挂在凳子的一头,一头串在手中的木棒上,不断用力拉扯。
一次次拉扯中,原本黄褐色的麦芽糖变成了金黄色,接着成了乳白色。
拉糖,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
一边拉扯,一边还要观察色泽和外形,要一直拉到出足够的气孔才行。
只有气孔充足,做出来的麦芽糖才色泽白亮,酥软适口,这些都得依靠经验去把握。
等到麦芽糖扯到恰到好处,张扬把糖团放在案板上,捏拉成细长状,然后用刀切成一个个小块,再往糖块上均匀撒上白色微黄的米粉,看上去更加赏心悦目了。
冷置片刻,麻糖彻底变冷酥脆,就算大功告成了。
“哥,你真厉害,看上去很好吃。”三丫赞道。
爹娘和二叔也都惊奇地看着张扬,万万没想到张扬竟然还有这手艺呢。
“张扬就是聪明,看几遍就学会了。”娘也露出笑容,为张扬骄傲。
张扬拿出一块麦芽糖递给三丫:“尝尝。”
三丫小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一样:“不,哥我不吃,这是你要拿去挣彩礼呢。”
张扬把糖塞到三丫手里,笑道:“没关系,等下还会作好多呢,再说,不尝尝味道,咋敢出去卖啊!”
三丫放进嘴巴里,轻轻一嚼,糖块就崩碎了,化作粉粒充斥整个口腔。
浓郁的甜味混合着芝麻香、谷物的香味爆满口腔,刺激着每一颗细小的味蕾,让她唾液急速分泌。
“哥,又酥又香,你做的麻糖比水果糖还好吃呢!”
三丫双眼瞬间睁大,亮晶晶、水汪汪的,都要被甜哭了。
她已经三年没吃过糖了,太怀念这味道了!
一听这话,爹娘和二叔都放心了。
这麻糖是做成了,只要不被红袖箍抓住,铁定能赚钱!
“都尝尝。”
“自己家做的,论成本没几个钱,别不舍得吃!”张扬又给爹娘和二叔,一人递了一些麻糖。
“嗯,好吃!”
“又酥又香又甜!”
“张扬这手艺真不赖啊!”
每个人都赞不绝口。
原本张扬做这些麻糖,把家里的存粮几乎用完了,家里只剩下几十斤小麦、百十斤麸皮和红薯干了。
而这点口粮是绝对不可能支撑到生产队分粮分红的。
三人还挺担心的。
但现在,担心去了一半,剩下就是别被红袖箍抓住的问题了!
接下来,张扬就是过滤糖汁、翻炒、折叠、拉糖……不停地忙活起来。
三丫第二天还要去公社中学上课,九多点就上床睡觉了。
爹娘和二叔一直帮张扬打下手。
都是庄家把式,学这种手艺活儿并不难,后面爹和二叔也能上手拉糖了,倒是让张扬轻松了不少。
不过,饶是如此,一家人也是忙活到凌晨三点多才搞完了一切。
一百多斤的麦芽和四百多斤苞谷,变成了将近四百斤的麻糖,装了整整两大米缸。
站在小院里,张扬喝着凉开水,抬眼看了一眼夜空。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个晚上,这夜空,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眼的。
深夜的农村,又吵闹,又安静。星空浩瀚无言,周围的蛙鸣虫叫充斥耳朵,却又莫名叫人心里安静。
虽然累得浑身发软,但张扬却觉得很充实很愉悦。
虽然眼前穷得揭不开锅,以后投机倒把或许风高浪急,但张扬却觉得平安喜乐,因为至少爱人双亲和小妹犹在,希望犹在啊。
喝完一杯凉开水,张扬把自己扔到床上,啥也不想,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前世老是焦虑不安,失眠严重,张扬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
……
次日。
“张扬!张扬,你醒醒啊!”
耳边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张扬被一双手给轻轻推动着,猛地醒了过来。
只见满头大汗,泪眼婆娑的唐雪薇站在床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一双美眸满是幽怨和担心地看着自己。
张扬顿时一惊,坐了起来:“咋还哭起来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