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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礼尚往来

    1.

    夜里,王家屋内点着油灯和火盆,王老儿、王婆子、大女儿王妙儿、大女婿金桐、二女儿王娇儿围坐桌旁,翻看两大本账册。

    王娇儿穿了一身白色麻布孝衣,头上戴着白色绒花,一脸惨戚戚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男人死了,办丧礼收了近三十两的礼金,但一分银子也没落到她手里。

    王娇儿看向王婆子,目光中带着几分幽怨,“娘啊,我以后守寡,没有进项怎么活……”

    王婆子头也不抬,直接打断她的话,“守寡?老娘花多少银子养你这么大,你想给谁守?过了这月就把一身白衣裳脱了,开开心心去相亲事,再提一句守寡,老娘打断你狗腿!”

    她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让女婿金桐拨算盘记账,“两套衣裳加配饰,二两三钱,胭脂水粉一两银子……这月开销超十两了,铺子里还赚不到八两呢,再这么熬下去,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2.

    王娇儿不敢吭声,只好看向父亲王老儿。

    王老儿是个干瘪矮小的老头,六十多岁的人瘦巴巴的,眯着一双小眼睛,倚在墙边,耸肩缩脖地抽着烟袋,一副惫懒又萎靡的样子。

    “二女婿没了,就再寻个新的,趁年轻多讨一笔彩礼钱是正经,咱们王家不养闲嘴,也没有那等拿腔作势的贞洁烈女。”王老儿一句话堵死了,王娇儿想给丈夫守节也不能。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想守,只是借守寡弄点钱财。

    爹娘都是吝啬的貔貅,只进不出,想从他们手里要点钱太不容易。

    王婆子知道二女儿打什么主意,冷哼一声,“纵使观世音长了千手千眼,也别想从老娘这儿抠一文钱!”

    旁边的大女儿王妙儿趁机讨好道:“娘啊,你还有两个女婿呢,都跟亲儿子似的,以后好好孝敬爹娘。”

    王婆子撇撇嘴,“我可不敢指望老三家那位,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官大压人,咱们这等小民高攀不上!”

    大女婿金桐眼睛转了转,笑呵呵说道:“县太爷咱们高攀不上,但还有蒋家那位呢,我看他对巧儿念念不忘,是个长情的好人。”

    金桐是王家的上门女婿,以前在铺子里当伙计,娶了王妙儿算是高攀了。

    幸好他跟蒋新午关系一直都很好,在蒋家的帮衬扶助下,这几年腰杆硬些,在王家也有说话的资格。

    *

    王妙儿横了金桐一眼,不满说道:“蒋新午更指望不上,当初他打了多精明的算盘,千方百计让巧儿嫁给吴县令,又挑唆二妹和二妹夫进县衙找差事,要不是他出馊主意,二妹夫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殁了。”

    听大姐提到伤心事,王娇儿又开始哭哭啼啼,“我命苦啊,受罪受累这些年,都为别人做嫁衣裳。”

    王婆子心烦焦虑,厉喝一声,“哭有个屁用,你去把蒋新午圈到手里,后半辈子就稳妥了!”

    王老儿听了,登时一双小眼睛发亮,“对对对,蒋新午当过咱家女婿,就一辈子是咱家女婿,他以前答应给我做一副上好寿材呢,娇儿,爹往后的风光就托在你身上了。”

    3.

    窗边的软榻上,王巧儿浑身无力地躺着,脸色苍白,十分虚弱,两条腿的膝盖青肿得老高,涂了一层厚厚的伤药。

    丫鬟一边在盆里洗手帕,一边目光往窗外看,露出担忧又失望的神色。

    盆里的水被血染成红色。

    巧姨娘吐了两回血,但夫人不准找大夫,老爷也一直没来。

    丫鬟暗暗摇头,刚嫁进来两个月,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王巧儿流着眼泪,柔弱地叹着气,“女人的命,就这么苦啊……咳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在县衙过得这么惨,把她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当初就不该走这一步!

    她虽然不信天命因果,但造化弄人,她真的就败在自己手中。

    好好的一辈子,被她毁成什么样子了。

    *

    过了一会,丫鬟拿来一封信给王巧儿。

    是宿颜写的信,提醒她欠了一千两银子,到月底再不还钱,就带人去王家铺子,搬了货物抵债。

    “她,她是要逼死我啊!”王巧儿绝望地哀嚎着,一口血吐在信纸上,趴到榻上起不来。

    半晌,王巧儿才缓过神来,得知吴县令和夫人都不在府里,便吩咐丫鬟:“我给拿衣裳梳妆打扮上,我要出府!”

    吴有材指望不上,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蒋新午。

    4.

    蒋新午突然下帖子请陈三郎喝酒,让陈三郎又震惊又忐忑。

    上次受伤好得七七八八,但陈三郎一想起蒋新午铁锤般的硬拳头,心里就觉得打怵。

    酒楼的雅间面北背光,两扇窗户上糊了厚厚的窗纸,屋内的光线昏暗,陈三郎坐在蒋新午对面,只隔了一张桌子,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桌上有两匹布料,绿色的粗布,在幽暗的环境中泛着瘆人的绿光。

    *

    陈三郎看着布料,手指捏紧,微微发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但隐隐猜测不是好事情,因而心底发慌。

    蒋新午坐在对面,神色从容淡定,目光从陈三郎头顶到浑身扫视一遍,脸上露出得意又轻蔑的笑容。

    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意味深长,“陈老弟,回想起来,咱们以前还合作过生意呢。哈,人这辈子,起起伏伏乐子多,真他娘的有意思!”

    陈三郎战战兢兢,“蒋官人找我来,不是为了说乐子吧?”

    蒋新午扬头笑了两声,“我呢,最喜欢两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说得好啊,说到我心坎里了。”

    陈三郎咽了一下唾沫,干笑道:“蒋官人的雅兴,我不明白。”

    蒋新午沉下脸来,淡淡说道:“你当初勾引王巧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如今你跟芸姑娘和离了,我打算接手,已经找了媒人去说和。”

    “你,你不准打芸儿的主意!”陈三郎本能地觉得生气,像是被人狠狠羞辱了一般,心里无比难受。

    *

    蒋新午对陈三郎的反应很满意,好似猫逗弄老鼠一般看着他。

    “本来呢,我要娶平芸不必跟你这个前夫打招呼,但我这个人讲理,毕竟你是她前夫,我明公正道地讲规矩。”

    他抬手拍一拍布料,“这两匹布颜色鲜亮,甚是好看,陈老弟拿回去做身新衣裳新帽子,待我跟平芸成亲那日,你穿新衣戴新帽来参加婚礼,应时又应景。”

    绿帽子这东西,男人之间互相送,最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陈三郎浑身发颤,拳头紧攥,脖子上一道道青筋笼起,已经愤怒到极致。

    “芸儿是刚烈性子,绝不会答应嫁给你!”他嘴里恨恨地说道,但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确信。

    “哈哈,刚烈好啊!”蒋新午肆意地笑着,“饭要慢慢吃,女人要慢慢调教,才能品出味道来,可惜啊,你已经没有尝滋味的资格了!”

    陈三郎脸色铁青,双眼通红瞪着他。

    蒋新午起身,面上带着一抹阴笑,拍一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睡寡妇不吉利,所以我才留着你的小命!”

    说完,他轻蔑一笑,拂袖离开。

    留下陈三郎一个人,瞪着桌上的布料,愤怒地喘着粗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