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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船到底尔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空气中,给码头带来了几分凉意,然而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一点都不见少。

    他们大多是渔夫、水手与搬运工,生活不算富裕的人们早早的就出门,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为了谋生,再恶劣的天气他们也不会停止劳动,更何况现在还远远没到最冷的时候。

    这里是莱国的平宁省底尔城,是沿海城市中最靠近南边前尼斯堡国的城镇,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底尔城算是莱国这个苦寒之地中难得的富庶之城,被称为北境的明珠。

    可惜哪怕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也只有少部分人能享受到权力带来的幸福,大多数人过的也就是勉强糊口的日子,尽管如此,他们看起来也比那个此时正站在码头上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要好得多。

    那是个看起来状态非常糟糕的年轻人,一头漆黑的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有清洗,也没有打理,乱糟糟的蓬起来,他似乎有尝试着把头发扎起来,但只是让一头微卷的长发显得更加凌乱。

    他身高在五英尺半到六英尺之间,看起来非常、非常的瘦,那层苍白的皮肤几乎就贴在骨头上面,中间没有一点儿给肉留下的余地,在这种天气下,除了脏兮兮的灰色衬衣,他只套了一件看起来不算太厚的深黑色长袍,长袍上还带着一些靠着深色服装掩盖的污渍。

    但与这一身的破烂相反,他提着一个精致的手提皮箱,以黄铜做扣,皮箱看起来并不大,但难免会让人产生些许觊觎的心思。

    这位年轻人正是奥切安,他是一位法师,主要是一位死灵法师。

    现在才刚刚十月,底尔城清晨的温度已经低至零下四摄氏度了,而身后吹来的潮湿海风则让奥切安的体感温度比这还要低,前二十年基本生活在尼斯堡国南部地区的奥切安实在是想象不到,才堪堪入秋,底尔城的温度就会低成这样。

    也许自己在海燕号上的时候就不该一直呆在船舱里,那样至少自己会记得向船长借几件衣服。

    又一阵海风吹来,奥切安打了个哆嗦,苍白的皮肤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现在的奥切安面临着几個很严峻的问题,其中最严峻的是——他没有钱了。

    是的,他没有钱了。

    派克船长与水手们已经离开了,他是领着担架队与接送亲友的人群们离开的,奥切安在下船后本来想提一下报酬的事,但看到体面的船长先生被牺牲船员的悲伤家属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之后,他难得的感觉到,这个时候提报酬好像不是什么好时机。

    所幸派克船长与奥切安不同,他确实是一位大众认知里的那种好人,在离开前,他没忘记邀请奥切安前去家里做客,还保证在处理完船员们家属的事情——也就是三天后,会立马支付属于奥切安的报酬。

    但是三天实在是有些长了。

    没有钱,奥切安连制作药水去贩卖都不可能,而唯一能迅速变现的治疗药水也在船上消耗得一干二净。

    至于手头上的那些毒药?先不说奥切安愿不愿意卖,等他找到这个城市里类似于黑市的地方出售这些药水的时候,恐怕早就被这鬼天气冻成僵尸了!

    也许自己不应该拒绝船长的邀请。

    久违的,奥切安产生了一点点五味杂陈的,味道苦涩的,名为“后悔”的情绪。

    但奥切安很快就将这个情绪抛诸脑后,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再继续站在这里发呆,马上就要失温了。

    在此项目上做过实验的奥切安对于人体的失温症状非常的了解,最开始是寒战、肢体僵硬、动作协调性丧失,然后就会开始言语不清、失去知觉,最后就是脉搏变弱、甚至可能会因循环衰竭而导致死亡。

    奥切安现在还不是不死生物,暂时也没有把自己转化成不死生物的计划,所以死亡对现在的奥切安来说,威胁还是挺大的。

    快走了几步,奥切安走进港口,穿过来往的人群,看见了港口的第一个路牌。

    奥切安迅速地走到路牌前,这是一根由金属锻造的立杆与梨花木雕刻的木牌组成的路牌,显现出与这座城市相符的贵气,然而在路牌的下方,一张写着歪歪扭扭大字的纸斜斜地挂在路牌带有镂空花纹的主体上,被风吹得一荡一荡的,奥切安仔细分辨了一下有些模糊的字迹,轻声念出了这张破纸上的内容。

    “美人鱼之歌,冒险者们最佳的歇脚地点,地址:码头西侧最下方,摆着美人鱼路标的路口左转......”

    奥切安艰难地看完了破纸上的内容,直起身来,看向了身后的码头。

    ......

    寒风吹过小巷,奥切安顺着破烂纸张上的指示,从码头走到了美人鱼之歌的门口。

    看着破旧的木门和毫无声响的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奥切安抬头审视了一下美人鱼之歌的招牌。

    这是一块先雕刻出整体再进行绘画上色的木质招牌,与周围的一切东西一样,看起来掉漆严重,主体腐朽,隐约能看出这是一位侧躺下的美人鱼。

    这条美人鱼下半身的鱼尾上下翻动,上半身则是一个模样艳俗、搔首弄姿的女郎,具有现实中不太可能出现的胸腰比例,奥切安对这块牌子的印象不是太好。

    因为这个形象会让他想起那些塞壬。

    犹豫了一阵子,奥切安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毕竟自己对这个城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这种冒险者酒馆,奥切安还相对熟悉一点。

    冒险者酒馆算是中洲任何一座城市的标配,因为冒险者本身就会出现在中洲,甚至于中洲以外的的任何一个地方,这类鱼龙混杂的人群往往需要一个地方消磨时间、打听线索、进行补给和好好休息,而让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组建一个类似于工会的管理组织,恐怕是不大可能,大部分地区的领导者也不会愿意看到一支汇聚着庞大战斗力的集合体出现在自己的周围,由此,冒险者酒馆应运而生。

    除了能给冒险者们提供几乎一切的基本需求之外,这类酒馆也是维持城市稳定的重要因素,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出现在这类地方,至少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让地方政府也能找到那些不安定分子的聚集地,因此,大多数的领主对于冒险者酒馆的态度,都采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当然了,对奥切安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与普通酒馆不同,大部分的冒险者酒馆都接受赊账。

    综上所述,奥切安对于冒险者酒馆的希望,应该是里面虽然有烦人的吵闹,但也应该有温暖的炉火、新鲜的食物与可以饮用热水。

    但当奥切安推开门的时候,那一点本就剩余不多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空荡荡的大厅里,几副已经损坏的桌椅凌乱地摆放着,大厅右侧摆放着一张告示板,上面的告示大多都已经破破烂烂,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巨大的半身画像,画像已经模糊褪色了,唯有底下鲜红的大字依旧显眼。

    “欢庆,领主格尔夫执政底尔城!”

    屋里冷冰冰的,很难说外面与里面到底哪里更冷一些,大门正对的吧台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整个屋子既阴暗又潮湿,主人似乎连油灯都不愿意点。

    也许这里早就关门了,只是因为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品,连给门上挂一把锁都是浪费。

    但奥切安还是走了进去。

    至少这里有个屋顶。

    然而就在奥切安的脚踏过门槛的瞬间,吧台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空灵的女声。

    :“呀,我没有想到今天会有客人,您好冒险家,有什么需要吗?”

    奥切安的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他的右手摸到了腰间悬挂的毒牙,漆黑的眼睛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吧台后面。

    暗影视觉时刻发挥着作用,哪怕酒馆中没有光源,奥切安也能看出吧台后确实没有任何身影站在那里。

    “不用担心,请进吧,冒险家。”似乎是看出奥切安的警惕,吧台后飘散出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光点,它们从低往高组合排列,逐渐汇聚成一个带有玲珑曲线的半透明人形。

    这是一只幽魂。

    奥切安放松了下来。

    一只幽魂,是的,只是一只幽魂,或许其它人会在看见这位小姐后夺路而逃,奥切安反倒是安心了。

    应该说,在过去20多年的生涯中,相比于人类打交道,奥切安还是更喜欢跟不死生物打交道一些。

    将手从毒牙的剑柄上松开,奥切安踏进了酒馆,先是转身关上了门,这才踱着步子走向吧台。

    手中的手提箱“啪”的一声放在了吧台上,坐在吧台前唯一一张还没彻底断裂的椅子上,奥切安观察起了眼前的幽魂。

    与大多数幽魂一样,这只幽魂的五官模糊不清,唯有身材能看出她生前是一位女性,奥切安根据她的身形推断,她死的时候应该在25-30岁之间,正是人类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

    “你是谁?”按照惯例,奥切安询问了一句眼前的幽魂小姐。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实际上,从我这个状态开始,只有你听到过我说话。”幽魂的声音像是空谷里的风,空灵,飘渺,还有些断断续续。

    奥切安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幽魂并不是人类完整的灵魂,大多数人在死后,他们的灵魂就会进入他们所信仰神明的神国或者九狱,只有少数具有执念的灵魂,才会以部分记忆体的形式留存于世上,这也是幽魂形成的原因。

    “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对于“审讯”幽魂十分有经验的奥切安企图从她的执念角度入手,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因为这家酒馆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想好好经营它。”这次幽魂的声音连续了一些,带上了一丝回忆的味道。

    “那为什么酒馆会变成这样?”奥切安顺着幽魂的话头说了下去,听到这句话,幽魂似乎也愣住了,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因为...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冒险者了。”

    奥切安挑了挑眉毛。

    一座没有冒险者的城市?这实在是一件稀奇的事。

    据奥切安不算长的社会经验来说,冒险者简直就是一群生命力与遍布范围接近于苍蝇的物种,在自己初出茅庐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对死灵师有多大恶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当众施展了死灵术,于是就被三支冒险者小队足足追着跨越了大半个尼斯堡国,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城镇乃至于乡村,都能遇到各种类型的冒险者喊着类似于:“邪恶的死灵法师!受死吧!”这种话要来砍自己,如果不是最后奥切安推出了一具缝合出来的不死生物作为“邪恶死灵师”的幌子,恐怕今天他的名字还挂在中洲大陆的通缉榜单上。

    一座城市没有冒险者,这是怎么办到的?

    尽管奥切安对此事多少有些好奇的成分在,但毕竟自己早就已经不在通缉榜单上了,那群苍蝇一样的冒险者究竟出现在哪里,其实也不关他的事。

    “没有冒险者,也没有其它的人来喝酒吗?”奥切安顺着幽魂的回答提出下一个疑问。

    “没有。”这次幽魂回答得很顺畅,奥切安接着问了她几个其它的问题,再没有从这位幽魂小姐的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答案。

    看来她对于过去的记忆也就集中在酒馆倒闭上头了。

    随后,奥切安漆黑的眸子盯住一直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幽魂小姐,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你有听说过,或者见过,一本人皮做的书吗?”

    “没有。”幽魂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毫不意外的奥切安吐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房间在哪?”

    ......

    美人鱼之歌的二楼,一间老旧的房间内,奥切安正坐在只剩下床板的单人床上,旁边的地上摆着死人头。

    “靠着问一个幽魂找人皮书?你可真是个天才。”听着死人头的嘲讽,奥切安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翻动着手中的一本薄薄的书。

    这是一本没有画封面的书籍,封皮上带着蜈蚣般细密的针脚,将大块大块颜色各异的皮肤缝合在一起。

    奥切安沉默地翻看着书籍,翻看到后面,大半的书页似乎被人粗暴地撕扯了下来。

    这本书是奥切安学习死灵术真正的来源。

    在奥切安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这本书是和死人头一起被自己发现的,那天他终于逃脱了抓住自己的强盗,在乌鸦镇的某个地下墓穴,他发现了这本书,和自称墓穴主人的死人头。

    经过这么多年对于人体组织的研究,奥切安早就知道了这本书的材质是各种类人种族的皮肤,而这本书最奇怪的地方远不止如此。

    当奥切安刚刚打开这本书学习的时候,它记载的内容还是如何与死人交谈,而后,随着奥切安这数年来对于死灵术不断的深耕,书中那几页薄薄的内容也逐渐产生变化,变成了更深层次的呼唤与控制灵魂。

    直到八个月前,这本书的内容再也没有了变化,奥切安猜测是由于后面丢失的残页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所幸死人头帮助了奥切安,这个自称预言系大法师,满嘴鬼话,一直希望奥切安跟自己学习法术的死老头儿告诉年轻的死灵师,他感应到在遥远的莱国港口,有跟这本人皮书关联匪浅的东西。

    经过将近七个月的长途跋涉,奥切安今天终于是抵达了这里,北境的明珠,底尔城。

    翻看着眼前的人皮书,暂时找不到寻找方向的奥切安的脑子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一个死灵法师该有的想法。

    不过在实施这个想法之前,奥切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拔出毒牙,又从腰包里取出了一缕羊毛,奥切安一脸严肃的盯着地面,将羊毛摆在了房间的木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用刀尖触碰着羊毛,随后低声念出一句简短的咒语。

    “烈阳。”

    随着“簇”的一声,一缕小小的火花升起,将羊毛烧尽,散发出一股毛发燃烧后的臭味。

    随后,整个房间的温度攀升了起来。

    舒服得像泡在热水池里的奥切安发出一声长叹,这是一个简单的塑能系法术,能在施法者指定的区间散发出一定的热量,奥切安之所以那么严肃,倒不是怕施法失败,而是怕自己对于塑能系的法术能量引导不够精确,直接把酒馆给炸了。

    还好,起码今天,奥切安不用因为犯下《法师犯罪条例》里的“法术爆炸罪”被关进牢里。

    看了一眼窗外的薄雾,奥切安准备在太阳彻底升起前什么也不做,呆在房间里舒服地看看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