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修仙之士向来耳聪目明,而且朱九日与曾新瑶等人颇有些距离,说话声音难免有些大,因此正在催动碧玉塔的陈渝之,将他们的对话听地清清楚楚。
修仙界从没有母亲是雷灵根,儿子就不惧雷系术法的先例,陈渝之不认为陈瑜可以例外。曾新瑶等人只看到碧玉塔雷弧缭绕,只听到碧玉塔雷鸣滚滚,她们看不到塔内情形,但陈渝之能看到。
陈瑜整张脸已经一片漆黑,一惯的淡紫暗纹衣衫也看不出本来模样,身上鲜血淋漓,看上去似极为凄惨。
塔内每一息都有数十道雷弧纵横,初时,这每一道雷弧几乎都可以击中陈瑜,然后令其不由自主的凄惨大叫。然而只过了数息,雷弧依旧能击中陈瑜,他也每次都在大叫,可是,陈瑜的身上,断断续续的,竟有紫霞一闪而过。
这紫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雷弧的全力攻击下,陈瑜已经可以积聚起法力了!
曾新遥等人看不到塔内情形,陈渝之也看不到陈瑜体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早在第一次,也就是对陈瑜而言最危险的那次,被雷弧击中时他发现,无数雷弧直冲丹田直奔巨柱道台。这些雷弧威力是如此之大,虽然细小,却几乎下一瞬就能将他的道台摧毁。
那时,陈瑜绝望之下想要以寿元换取暂时的强大。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艰难的抉择——只废我修为,不要毁我丹田!
没有人知道陈瑜那时是多么绝望,他所能做的除了虔诚祈祷再无他策,他只希望留着丹田,日后再一步一步将修为修炼回来。
直到陈渝之执鞭刺来,电光火石之间陈瑜施展了千斤坠的同时,他发现在丹田肆虐的雷弧可以被真火吞噬,而吞噬了雷弧的真火,似强大了些许!
不是临死前的幻觉!接下来经受了雷弧的数番攻击之后,陈瑜终于得出如此结论。不是幻觉,在吞噬了雷弧之后,他的真火真的壮大了些许!
不止如此,真火每时每刻都在环绕着祭炼巨柱道台,而被吞噬了雷弧的真火祭炼之后,刻画在巨柱道台上的年轮,竟也隐隐有了微不可察的雷意!
陈渝之催动竹节鞭幻化为碧玉塔的手法不够纯熟,陈瑜有足够的机会逃走,但他没有。
有幽光剑,有小花的魂血可作联络,还有刘叉、陆临风和黛姝等人。有如此多的后手为恃,依着陈瑜的性子他当然要赌一把,只因陈渝之催动竹节鞭的手法太生疏。
然而直到陷入碧玉塔,直到被交错的雷弧击中,而陈瑜不但能跟小花沟通,甚至在滚滚雷鸣中,能够听到外面朱九日等人的对话!直到这个时候,陈瑜仍有些不敢相信,竹节鞭再是厉害也绝不能与幽光剑相提并论,可陈渝之,他对竹节鞭的炼化竟如此粗浅!
如此正好,可以更方便陈瑜遁逃。
此时,一道携着湛蓝外晕的炽白雷弧,在击中陈瑜的瞬间,化作的无数细若游丝的小雷弧,似长了眼睛般沿着陈瑜的全身经脉直奔其丹田。
陈瑜再次不由自主的惨叫出声,然而在丹田里,熊熊燃烧的真火一边祭炼着巨柱道台,一边来者不拒,将所遇所有雷弧尽数吞噬。
真火环绕着祭炼道台,一圈之后,巨柱道台上被陈瑜刻画的年轮里,再次凭添了一丝雷意。如此反复,六十圈年轮里所蕴雷意,虽不成规模却已经清晰可辨。
陈渝之看不到陈瑜体内正在发生的一切,但他能看到,陈瑜身上的紫霞从一闪即逝,到断断续续,然后到现在的璀璨夺目。他只能看到,自己全力催动下,碧玉塔内每一息都绽放着数十道雷弧。
而此时,陈瑜手握直刀闭目打坐,每当雷弧闪现,紧闭双目的陈瑜总能适时挥刀。每一刀,都可幻出六十四把紫色长剑,每把剑都会斩出剑气,每道剑气,都会湮灭一道雷弧。
陈渝之惊愕的发现,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然而每次都只有区区一道雷弧可以击中陈瑜。他果然,在利用碧玉塔修炼!
目中无人,你敢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你敢用我的法宝,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陈渝之都快气疯了,再想想朱九日说的话:进入碧玉塔,陈瑜是故意的!
我的法宝,凭什么被你用来修炼?当朱九日终于以漆黑葫芦收了所有洪水之际,陈渝之一咬牙,果断改变法诀。
喀喀喀的异响中,碧玉塔迅速转动急遽缩小,倾刻恢复成碧玉竹节鞭回到陈渝之手中。哗然四起,众人望去时,整个人已经变成黑炭的陈瑜缓缓睁开眼睛。他顶着冒烟的头发,慢慢站起时,浑身有鲜血渗出,淡紫暗纹衣衫已经成了布条,正在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陈瑜!”纪妃月眼睛都哭肿了,见陈瑜现身,她立刻飞身而来。伸手想要抱住他,然而陈瑜身上至今还在往外滋血,担心弄疼他,一时愣在那里进退两难。
朱九日已经收了所有洪水,北边昨日还算清澈的洛水,如今携着泥汤滚滚向洛京涌去。整个城外,到处都是人畜尸骸,以及倒伏的小麦、凌落的林木和村庄的残垣断壁。
收回目光,见曾新瑶、刘叉等人也来到陈瑜身边,正在七嘴八舌的对陈瑜表示关切。想要给他们一个放心的微笑,但陈瑜此时口歪眼斜满脸焦黑,爆炸般的头发上还冒着黑烟,便是清澈的双目也在不自觉的流泪,他现在着实任何表情都做不出。
“朱兄、咳咳,朱兄很矛盾啊?”嗓子干哑,而且一开口就往外喷出黑烟,咳了好几声身上飙了汩汩鲜血才算稍有些缓解,陈瑜抬头不满的向朱九日道:“朱兄帮我进入了碧玉塔,却紧接着就提醒渝之兄,令我这一遭未得多少好处却平白吃了不少苦头!”
“陈兄冤枉我了。”朱九日骑着葫芦上下打量着陈瑜,微笑道:“帮你进塔是想助你一臂之力,但我又在想,万一陈兄当真死在塔内可如何是好?不得已,在下只好想办法提醒陈公子……陈兄能听到我们说话?”
朱九日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的问陈瑜一句,然后更惊讶地望向陈渝之。此人在干什么,以碧玉竹节鞭为法宝却未将其彻底炼化,世间竟有这种修士?
被人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渝之脸上挂不住,啊——地大吼一声,挥舞着竹节鞭指着朱九日,命令陈氏僮仆道:“给我抓住此人,本公子要将他炼成一颗丹药!”
僮仆并没有响应,纵有呛啷啷取出法宝者,也各自看向一言不发的陈骏之。
修仙界很现实很残酷,修炼数十载之人谁没经历过几番生死?易地而处,如果这是在邾野,陈渝之深受家主陈陈晋烨宠然,那么他的命令没人敢不听。但这里是金镛城的洛京,只需稍作权衡,陈氏僮仆更愿意听从陈骏之的命令。
当然更现实的问题在于,你陈渝之手挽闻名邾野的碧玉竹节鞭,却无可奈何境界比你低的陈瑜并且还被戏耍。修士更愿意服从强者,谁会理睬你这种恃宠而骄的二世祖?
“你们……”见自己被无视,陈渝之气急败坏地望着陈骏之,怒道:“陈骏之,你怎么说?”
“朱兄是故意暴露神辉的吧?”陈瑜没心思深挖邾野的错综复杂,而是仰着黑脸问朱九日。
“陈兄为何这么想?”朱九日骑着黑漆葫芦道。
“因为朱兄这种人,不会犯如此错误。”陈瑜道。
朱九日闻言哈哈大笑,道:“陈兄也看到了,我不是人!”
见陈瑜不理会自己并不好笑的笑话,而且羊衔、阳泽也就罢了,除了纪妃月和周兴国,其他人如黛姝、曾新瑶并不惊讶,朱九日颇有些意外地道:“刘兄、曾姑娘也看出在下是故意的?”
“还有陈骏之。”黛姝道。
“不然他早就下令动手了。”刘叉补充道。
正欲继续叫嚣的陈渝之戛然止声,他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朱九日。果然,观此人气度绝非等闲,确实不是因小小失误就暴露身份之辈。可是,他不知道一旦暴露就绝难善了吗?
陈氏僮仆松了口气,但是看向陈骏之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在下确实是故意的。”朱九日看着口歪眼斜的陈瑜,道:“因为在下想知道,陈兄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我跟渝之兄一样呢?”陈瑜眼睛里仍然不由自主的流着泪,道:“如今在下受伤了,而渝之兄仍要杀朱兄,在下已经无力再维持承诺,朱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九日身边空气微微扭曲,一位全身银甲、头戴银色齐眉兜鍪的中年缓缓浮现。只见他先是深深看陈瑜一眼,然后哗啦着甲页向朱九日施了一礼,口称“六郎”。
银甲中年出现时,不论羊衔曹焕,还是陈氏以及其他元婴,俱皆惊讶。无他,百余尊元婴在此,却无一人提前察觉到银甲中年的存在!
毫无疑问,银甲中年必然是神;毫无疑问,银甲中年的手段必然不凡。如果朱九日在此地诸元婴眼里是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那银甲中年必然是绝世至宝。但此地所有元婴只能满眼热切,而无一人敢上前拿下此宝。
无他,银甲中年的实力,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施礼之后,银甲中年再次看向陈瑜,向朱九日道:“此人气运之盛实在下生平仅见,六郎若有逐鹿之意,不如先从此人开始?”
朱九日眉头微动,看向陈瑜饶有兴致道:“他的气运,比我如何?”
呃——银甲中年微愣,只见他伸手将齐眉的兜鍪微微抬起,露出……露出额头一只竖眼!
这只眼睛,深遂神秘,悠远沉静,望之令人不由自主有沉浸之意。
银甲中年以眉心竖眼看着陈瑜,向朱九日道:“他的气运……与六郎在伯仲之间。”
“世上,竟有气运比我还盛之人?”朱九日动容。
银甲三目中年等候着朱九日的命令,羊衔微微侧身,挡在陈瑜面前严阵以待,曹焕率堂邑城主府几位元婴来到陈瑜身边,陈氏以及其他元婴修士各自后退准备观望。
“风临城主临死托孤,陈兄九死一生也不愿弃罗嘉昕独自逃生,此为忠;洛京凡人陷入洪灾,陈兄不畏艰难竭力营救,此为仁;受两百元婴全力一击,陈兄不愿连累兄弟而独自赴死,此为义;当邾野陈氏都在背信违诺,陈兄却愿意为我这个萍水之人拼力一搏,此为信!”
朱九日深深地看陈瑜一眼,道:“忠、信、仁、义四德齐备,如果陈兄手握太阿剑,即使现在就自称人皇,恐怕世间已经没人敢质疑陈兄的资格了!”
嚯!朱九日话音刚落,陈瑜轻拍储物袋取出十把筑基宝剑,每一把剑上,都铭刻了或古朴或潦草,或虬劲或稚嫩的“太阿”二字。
流着泪挑衅地看向朱九日,陈瑜道:“我有太阿剑,而且不止一把,可以作为朱兄动手的理由吗?”
朱九日看着陈瑜身前那粗制滥造的十把太阿剑,呵呵大笑一阵,向三目银甲中年道:“我们走!”
(未完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