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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似人间

    晕晕沉沉,恍恍惚惚。

    花香惹人醉。

    巨大的蓝色花瓣在空中飘摇,散发琉璃的光。

    花蕊用自己浓郁的香气招待他这位远方来的客人。

    他递出的拳风被花瓣吸收,又被花蕊消散。

    他的割鹿刀劈在花瓣上,就如同劈在虚无中,可就是人出不去。

    慢慢地,他陶醉在花香里,像是陶醉在红尘中。

    似乎,他又回到人间。

    绿草青青,野花遍地,小溪流水潺潺,茂密的尼罗树覆盖人间。

    山野里,孩子们在放着风筝,有狗儿在欢快地奔跑,有蚂蚱从这边的草丛飞到那边的草丛。

    这里,他成了一个苦读的书生。

    有温婉贤淑漂亮的妻子,还有一对活泼可爱的儿女。

    他的志愿就是苦读十年,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封妻荫子,锦衣还乡。

    阳春三月,他和妻儿依依惜别。

    他记得妻子泪眼汪汪的样子,也对儿女承诺回来时会带很多很多礼物。

    他记得在村口乡亲们的送别,说着苟富贵勿相忘的话语。

    当他站在远处再次回头,看见青山之下山村升起袅袅炊烟,暗自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来,无论对妻儿,还是对乡亲们。

    一路坎坷,风餐露宿。

    当那些有钱的考生一路风花雪月的时候,他始终简朴,他知道妻子给他的每一文钱都不易,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甚至孩子想吃个鸡蛋都不让,要拿到镇子上卖钱。

    家里很穷,可在他赶考前,妻子还是拿出钱给他买了新的蓝色儒衫,再穷,在人前,也要他场面。

    他翻过了山,趟过了河,走过了平原,一路看尽风景,一路苦读。

    破庙里,柴堆旁,篝火下,都是他睡觉的地方,对别人或许是辛苦,他却甘之若饴。

    一卷书,一杯水,胜却人间无数。

    六月初,他终于来到京城,来到人间最繁华之地。

    在这里,他长了眼界,也多了见识。

    红灯绿柳,酒山肉海。

    酒楼的热闹,春院的歌舞,茶馆的叫好声,丝绸馆的吆喝声。

    这些热闹是他们的,和他无关。

    六月底,三年一次的京考开始,满腹经纶的他发挥出色,甚至妙笔生花,引经据典,谈古论今,煌煌大言,写尽安邦定国之策。

    可张榜的时候,他落榜了。

    那些整日风花雪月的有钱人却高中,他在茶余饭后听到过他们的文章,和他的文章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他甚至鄙视过他们。现实是,他们中了,他落榜。

    有风声渐渐传来,只有贿赂主考官,才会高中。

    他出自山村根本不懂这些,何况,即使他懂,也没钱贿赂。

    如果是这样的社会?他苟于做官,更苟与和他们为伍。

    也许,自己还是回到那个山村好,采菊东篱,悠然见山。

    等他回到山村的时候,已是十月初,秋高气爽,黄叶正浓。

    山村就在黄叶之中,只是他没有看到炊烟,也没看到放风筝的孩子。

    一种不好的预感落到他的心头,又沉入他的心底。

    满目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火烧的痕迹。

    他不要命地向自己家跑去,他的家在村子的最西边,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尼罗树。

    尼罗树只剩下烧枯的躯干,房子屋顶的茅草也被烧光,屋子一个人也没有,即没有他的妻子,也没有儿女,只有苍凉和凌乱。

    他到处找啊找,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连一条狗都没有,只有山坡上无数的坟茔。

    从别的村子他打听到,在他走后的那一个月,黑虎山下来一伙人,在村子烧杀奸掠,无恶不作,将这个村子灭了,当然他的家人也没剩下。

    他不知道哪一座坟是他妻子和儿女的?这里的坟太多,没有墓碑,只有枯黄的茔草。

    他的哭是无言的哭,因为他的声音沙哑到无法出声,他的泪已经流干,后来流淌的是一行行血痕。

    他一次次睡去,又一次次醒来。在梦中,他和妻子儿女相聚,妻子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儿女偎依着他问这问那,即使他一路艰辛,省吃俭用,还是给孩子带了礼物。醒来时,一厥枯草,无数坟茔。那流淌在枯草里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七天后,他离开了山村,决然地离开,没有回头。

    一年后,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出现在黑虎山上,一个人,一把刀,屠戮了黑虎山土匪六百余人,连老幼妇孺也无一生还。

    他的刀不够快,刀法也不精绝,但够狠,都是不要命的招式。

    他不躲,刀子直来直去,永远往最要命的地方戳。

    他在屠戮中已经伤的很重,可还是没有停下,一直有强大的意志在支撑着他。

    直到,他杀光最后一个敌人,一个拿着刀子向他冲来的妇人。

    他烧了整个的寨子,把黑虎山烧成一座火山。

    他下山,用血画出一条路。

    那条路一直画到小山村,画到那片坟茔。那里的草更加枯黄,风的哽咽声一直都在。

    “可以团聚了!”他对着坟茔说道,手里的割鹿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没有,他的亲人们都在那个世界,所以,既然仇已经报完,他也要去那个世界和他们团聚。

    过去的一年,对他来说是痛苦得不可自拔的一年。一年里唯有疯狂地练刀,他才能停止对妻子儿女的思念,才能停止一天比一天增长的仇恨。

    疯狂地练刀,睡觉,再练刀,就是他一年的生活。

    他找过官府,换来的是二十杀威棒和被赶出去。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报仇。

    仇报了,这个世界已经了无牵挂,让自己也变成一座坟茔。

    李清的割鹿刀已经放在脖子上,刀锋在皮肤上划一条浅浅的线,只要片刻,他就会成为一个死人。可就在这时,一种能量从他的燃海传遍全身,那能量清冽,让他瞬间恢复清明。

    “好险!”看着割鹿刀上的血迹,李清的头上冒出了汗。

    他仔细体会,那股能量正是人间之力,没想到会成为自己救命的力量。

    恢复清明的他看到自己依然在这朵花里,蓝色的花瓣和红色的花蕊,只是里面的空气变得粘稠许多,像是处在大雾里。

    蛰花是一种让人致幻致死的花,可蓝衣姑娘还说过,人会在里面变成一汪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