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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回到花溪村

    汽车慢悠悠地离开客运站,驶入解放大道,驶出凤凰城,驶向龙泉镇所在的西北方,那是家的方向。

    车一走一停,夏晓荷就开始晕车,好在她早晨吃得少,不会出现呕吐的状况,江水萍为她买的好吃的当然无福享受了。她闭上眼,右手掐左手的合谷穴,努力让自己放轻松,不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结束了一个学期的紧张学习,人一下子轻松下来,也倦怠起来。朦胧中,是花溪村桃之夭夭的春日胜景,是父亲母亲倚门而立望子归来的慈爱目光,是兄弟姐妹打打闹闹的欢快场面……

    “龙泉镇到啦!”

    夏晓荷从睡梦中惊醒,车已经到了镇上。抬眼看向窗外,见车下接站的小妹心草推着自行车正向这边张望。

    夏晓荷提着书包下车,心草迎上前去,接过二姐的书包背在身上。半年不见,15岁的心草又长高了,已经超过了二姐。

    “心草,你这学期学得昨样?比去年有没有进步?”心草今年中考没考上高中,别说重点高中凤高,连普通高中五中都没考上,正在复读初三准备明年再战。面对二姐的问话,她一言不发,不用再问,一定是考得不咋样。夏晓荷知道妹妹的性格,如果考得好,不用问自己就会张扬开来。她接过自行车,把装麻花的纸口袋塞进心草手中:“吃吧,出来接我,一定冻够呛吧!”

    “谢谢姐,不冷。”咬了一口顺甜的麻花,心草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夏晓荷的父母共育有四个孩子,老大夏晓林在锦城工学院学工业和民用建筑专业,已经上大三了。老二夏晓莲在青城卫校学护理专业,今年毕业,正在青城人民医院当实习护士。加上正在读重点高中的夏晓荷,夏家别说在花溪村,就是在全龙泉镇十里八村那也是赫赫有名的读书人家。唯有这个夏心草不争气,小学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到了初中就彻底跟不上节奏了,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水平。这个水平的结果,就是学历只能止于初中。哥哥姐姐们替她着急,父母也为她忧心。心草很不服气,振振有词地说:“都怪爸妈偏心,给大哥取名晓林,一片树林子,给俩姐姐取名晓莲晓荷,都是花儿,就我是根无人知道的小草,可不就学习不好了!“大姐说心草你这纯属歪理邪说,大哥是树,长在野地里。我们是花,长在野池塘里。你是长在爸妈心头的草啊!心草讲不过大姐,就说,你们都去外地读书,总得留一个在爸妈身边吧,我就充当这个留守孩子吧。哥哥姐姐们说倒也是,将来孝敬爸妈的重任就交给你啦!每当四个孩子争辩这些的时候,爸爸妈妈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四个孩子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和骄傲。

    姐妹俩骑一辆自行车,矮个子姐姐载着高个子妹妹,终于走上了花溪村的村路,望见了冬日里失去树叶的老榆树、大杨树和家桃树掩映的熟悉的三间灰瓦房,房顶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炊烟。想像着妈妈一双巧手做出的美食,夏晓荷直咽口水。

    “二闺女回来啦!“妈妈从门里跑出来,扎着围裙,两只手还是湿的。

    “妈!“夏晓荷喊了一声,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丫头,越大越没出息,想家还能想哭了。“妈妈笑着说。

    夏晓荷确实是长大了,以往离家回家,从来没有像这样情绪激动过。这次不一样了,除了紧张的学习,她的春心开始萌动了,情感也愈加丰富。听孟凡秀讲父亲的辛劳和母亲的勤俭,她就会时常想起花溪村自己的父母。分田到户后,她家分了十几亩地,有旱田也有水田。除了春天犁地靠牲口,其他的春种夏耘秋收全靠父母的双手。一年辛劳下来,去粮库交了公粮,换来的钱去掉交给村里的提留款、电费等,就是一家人一年的生活开销。给老大寄生活费,给老二寄生活费,给老三寄生活费,给老四拿学杂费,属于夫妻俩的零花钱几乎为零,有时还可能会入不敷出,要向妹妹红梅家挪借。红梅的丈夫张青云在兽医站上班,按月拿工资,孩子们又都小,日子过得比哥嫂家宽裕一些。

    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母亲总能用一双勤劳的巧手让苦日子过出甜滋味来。她每年都会养两头猪,猪圈里总不会空着。一头卖给供销社搭上国家任务,另一头留着过年自己家吃,孩子们都放假回来了,一定要过一个有肉吃的肥年。妈妈还会养上十几只鸡,攒下鸡蛋给孩子们回来时吃,放不住的,就用盐水腌上,吃高粱米水饭或喝粥时就着吃,也是美味。夏天园田地里的茄子,豆角,秋天的萝卜、二白菜,晾干了,过年有肉的时候蒸了、炖了,餐桌上就不会只是单调的白菜、酸菜、土豆老三样。

    父亲是那种长着一双闲不住的手,却不愿多说一句话的人,娶了一个能干的妻子,生了四个有出息了孩子,他内心是满足的,任劳任怨就是他对生活的态度。

    进到家门,夏晓荷脱掉脚上的棉鞋,爬到热炕头,把冻僵的手脚插进小被子里焐着。那床小方棉被子,被面是用各色碎布一片一片拼接的,是母亲留给岁月的日记,它包裹过大哥、大姐、她和小妹,也是兄妹四人成长的日历。

    母亲端上一铝盆缓好的冻秋梨放到炕沿,夏晓荷顾不得洗手,拿起一个就开咬,皮是黑的,果肉却依然洁白如玉,咬一口酸爽解渴,满满的儿时的味道。

    小半年不见,心草也想二姐了,她俩差两岁,小时候总在一起玩,在四个兄妹里也最亲。她在厨房里帮妈妈烧一把火,就趁空溜进屋里坐到炕边跟二姐腻歪,向姐姐汇报家里的情况。大哥大姐下个星期能放假回来,爸妈就准备下个星期杀年猪。今年杀猪,肉不能全自己家吃了,得给姑姑家送去一些,这一年跟姑姑家借了好几回钱,一时也还不上,妈妈说就按市价拿猪肉顶,反正姑姑家过年也要秤肉的。我们少吃点肉倒也没啥,只是爸妈就更苦了,本来肥猪肉熬成油能吃上一年,这下子,就要有小半年家里见不到油腥了。

    妈妈在厨房喊,心草你这死丫头不好好烧火,跟你二姐瞎叨叨什么!

    心草一吐舌头,从炕沿上跳到地下,回厨房继续帮妈妈往灶堂里添柴。

    妹妹的一番话让夏晓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读高中,将来还要上大学,都要从家里拿钱,简直就是吸父母的血。她有些后悔了,这学期中间的时候师范院校提前招生,吕老师在班上已经说了,家里经济负担比较重的同学可以考虑报考,因为师范院校有全额的助学金,书本也不用花钱,就是全部免费,不用家里拿一分钱就能读到毕业。她当时也有过犹豫,她并不是不想考师范将来当老师,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性格腼腆内向的人,不一定能当一个好老师。为此她还写信问过哥哥和姐姐,他们回信都说,晓荷妹妹完全可以依自己的志趣填报志愿,不用考虑经济问题,他们很快就要先后毕业了,一定会支助妹妹读自己理想的学校和专业。现在,她后悔不如报考师范了,可以提前半年多结束高中的学业,省了半年的生活费,还能帮爸妈干点地里的农活儿。将来,也不用再跟家里要生活费了。

    心草把小方桌放到了炕中央,端上了鸡肉炖土豆、白菜片炒木耳、煎鸡蛋和家常豆腐四样菜,还有一盆白花花的米饭。美味的诱惑打断了夏晓荷的思绪,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她暂时放下了烦恼,开始享受家的温暖。

    “晓荷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母亲一再提醒。

    可是,夏晓荷实在是太饿了,吃每样菜都香,连空嘴吃米饭也香,她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这一个学期的亏空一下子全都补回来。

    饭后,她才意识到悔不该不听母亲的劝说,她再也不能坐在炕上享受温暖的被窝了,必须来到院子里来回走动,做做广播体操,甚至要跑一跑跳一跳,否则肚子涨得不行,连呼吸都感到难受。她这才知道,原来过饱比饥饿的滋味还要难受一百倍!

    一通折腾,实在是累了,夏晓荷回到炕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太阳西沉,幕色四合,15瓦昏黄的白炽电灯泡亮起。

    晚上,母亲做了稀粥,用葱丝拌了红咸菜,喊晓荷起来吃一口。一股漾食的味道冲进了晓荷的鼻子,她哼叽了一声,继续躺着不动。

    母亲坐在女儿的身边开始抹起眼泪:瞧瞧把孩子都“克劳“成啥样儿了!但凡我们这当爹妈的有点本事,能多挠扯点儿,给孩子多寄点儿钱到学校,让孩子买点儿零食补补,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儿。

    夏晓荷强忍着胃涨的痛苦,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搂住妈妈的脖子说:“妈,你说啥呢,是我不听劝吃撑了,管你们什么事呀!你和我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你们吃太多苦了,等我将来毕业挣钱了,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这样的时候,父亲往往会坐在一旁闷不作声,抽着旱烟,一根接一根。旱烟是父亲在房前屋后的空地自己种、自己晒的。卷旱烟的纸是用孩子们两面都写过的练习本裁成的。后来,夏晓荷发现,父亲抽旱烟的频率,能反映出他的心理状态。高兴时抽一根,是“耍烟儿“,苦恼时一根接一根地接力抽,甚至都不用划火柴点,是”借烟消愁“,其结果往往是愁更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