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管理员指令的时候,绮莉仍保持着那副跪倒的姿态,抬着眼眸望着所有人。
两秒过后,那原本细小如发丝的波纹在这噩梦般的血腥空间里呈辐射状蔓延开来,速度极快,宛如一张遮天盖地的巨网,天花板、平台地面和墙壁都开始退化衰老,渗出不明的银色液体,空气里传来阵阵哀哭声。
绮莉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缩小了很多,那看起来……就像是个婴儿的轮廓,它蜷缩成一块,在不断的颤抖和蠕动。
塞利安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幻听了还是怎么,因为他确切地听到一声类似于胎儿啼哭的声音,很尖锐,又像是野兽在嘶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变化的过程,但又能明白,那些东西其实是虫子。
这些从地狱归来的怪形们在成长,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将脊骨骼、内脏、血管以及皮肤完全塑造出来,彻底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接着,影子里传来铁器摩擦和吞咽的声音,它们又被新长出的某些东西分食一空。
块块手脚的形状从那汪倒影里凸现出来,像是有无数生物在其中拥挤爬动,等待胎膜破裂的时候到来。
绮莉双眼空洞,但体内却存活着深层地狱的力量,残暴而畸形。
又是一秒的时间过去。
押着她胳膊的那个保镖忽然晃动了几下,随后他的整个身体便“噗呲”一声被压缩了数十倍,二者转换的频率极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变成块拇指大小的肉团。
鲜血喷溅而出,有些溅在塞利安的脸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相较来说,会厅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对地狱拙劣的模仿,此刻绮莉呈现出来的,这才是人类最深处的噩梦。
在她动手的一刻,平台周围的光线都带起一团团赤色,是那些的吸收无数人血液的掘“掘墓”,它们在感应到地狱波动时就像活物一样伸展,带着某种阴暗的怒火,散发开来。
“掘墓”是浅层地狱里恶魔们用来折磨游魂的专属技术,它们有时会把自己继承而来的古老力量分出一些,灌进去。因为对于其他同类而言,这东西其实没多大效果,放在人间倒是一个不错的杀人利器,尽管样貌残破,起效周期很慢,但掌握起来非常轻松。
然而,就此刻而言,“掘墓”的表现未免有些太超纲了。磅礴惊悚的力量从这些图腾中渗出,每个角落都发了出窸窸窣窣的蔓延动静,天顶、地板和展览墙发生了变化,柱体肆意伸长,表面甚至还钻出数十个蠕动的口器,透出进食的欲望。
不再是任何已记载的地狱产物,是经过本质提升,无法被形容的怪形。
它摆出任何一种怪物即将捕猎时的渗人姿态,浑身游离畸形器官,回应着绮莉的呼唤。
劳尔站在对面,脸上仍是刚才那副得意忘形的表情,在这巨大杀戮开始的三秒内,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塞利安注视着这位负责人的面孔,有那么一刻,他变得开始迷茫起来,这人一直对自己的计划存有信心,是个为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他也很成功的坐到了常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权贵坐席上,所以很难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但其实往往就是这种人才能顿悟一个道理——你升起,那就注定坠落——尤其是跟古神和深层地狱有关的事上,那下降的速度只会快到让你不可理解,连规律都找不着。
当你一如既往的杀死那些挡路人、清除成功道路上的障碍时,基本意识不到这点。你总认为只要有足够的策略,也为之付出巨大牺牲跟努力了,那么事情就该照那样想的发展。
塞利安忽然想起劳尔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如果自己学聪明点,按照他计划去做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他会去向上级编辑申请其他任务,比如继续跑一趟圣彼得疯人院,从但丁身上挖掘点别的爆料。反正那家伙以前权位高得夸张,哪怕现在被囚禁起来,其实也没那么狼狈,他完全可以利用但丁得到很多好处。
塞利安也知道劳尔的想法,比如如果没有绮莉的陪同,自己被送到展览墙上要发生的事——这些变态肯定不会立刻动手的,而是想尽一切法子把他的精神摧毁,折磨他,没准还会把他带到下潜区,那里有很多喜欢养活人的女巫跟食人族,然后好好赚上一笔。
如果绮莉只是个普通人呢?那他或许也会杀了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很亲密的“同事”,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在杀之前还得狠狠把玩一番,实行过程他会让塞利安跪在跟前,至少要让他亲眼看到细节,而这一切是为了让人感到绝望与痛苦。
他挡了劳尔的路,践踏了本来是安然无恙的命运,就该受这种折磨。
塞利安太熟悉这类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了,因为他看过太多了,有时甚至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但此时思考这一切,他只觉得很累。
他杀过很多试图阻拦自己回到原来世界的玩家,可在这一刻,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或许是因为在如此丧失人性的地方,你所能想到任何行为都那么的悲哀和痛苦。
塞利安麻木地转过身,余光看到那人的脑袋直接被绮莉捏爆,血雾瞬间浮现,这死亡如此乏味,如此枯燥,没什么可在意的。
对于那地狱生物来说,人世间存在的斗争、权贵和挣扎都没任何意义,充其量不过是他能轻易杀掉的垃圾而已。
他朝展览墙附近的仪器堆走过去,留下一句“动作快点”。
与此同时,不断有打破屏障的怪形试图从墙壁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会厅里无时无刻不在传来恶心黏腻的声音,它们在互相吞噬,进化。
接着,穹顶的建筑板如胎膜般破开一个口子,有头极其瘦削,皮肤惨白的生物稳稳落下……那样子就像是缩小版的沙漠蠕虫,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张嘴,正流出带有腐蚀性的黏液。
在它被生产出来的一瞬间,塞利安看到天花板内里的景象——在那滩刺目猩红的倒影之中,无数与其同样的蠕虫疯了似的长出人类的肢体,畸形而怪异,无数张嘴在彼此吞噬,不断有新形态的生命产生又很快的死去。
他看不清其他的细节,但以后也不再想看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