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妍微微低下头,轻声答:“也没说什么。”
江小道岂肯罢休,连忙追问道:“别卖关子呀,你到底说了啥?”
其实,要真是铁了心想撵走那帮小乞丐,叔侄二人当然有的是手段,只是耐不住好奇,怎么就让这小姑娘轻飘飘的一阵风,便给吹散了呢?
胡小妍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坦诚道:“就是吓唬他们一下,跟他们说,如果不听你们的话,就会变成……我这样。”
天底下的奇事莫过于此:再玄乎的幌子,一经挑开,也都瞬间索然无味了。
江小道很失望:“原来就这么回事啊!我还以为你给他们念了什么咒呢,这话我也能说!”
关伟却不这么想。
话,谁都能说,可说出来是什么效果就不一样了。
大街上逞凶斗狠,互撂狠话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个说要打折谁的腿,那个说要挑断谁的筋,谁会都当真了往心里去?可要是“受害者”现身说法,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虽说算不上多高明的手段,但也远好过江小道咋咋呼呼,动不动就掏枪耍横的做派。
三人来到屋檐下,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瞅着挺唬人,在佛爷的眼里,却跟那拽门的铜环儿没啥两样,就是个摆设。
关伟甩了甩头,从辫子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铁丝,三两下将其掰成一个“几”字,一边捏,一边把铁丝送进锁眼儿里,就听“咯噔咯噔”细响,最后“啪”的一声,门开了。
如预想的一样,房子不大,东西两个屋,中间夹着厨房,两口灶坑里头,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草木灰,房后有個小院,地方狭小,也就能拉绳晒两件衣服。
走进东屋,炕上摆着一张四方小桌,衣箱衣柜,痰盂夜壶,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关伟把“会芳里”带来的饭菜摆在炕桌上,一盘烧鸡,两样素炒,还有一碟凉菜。
“饿坏了吧,吃吧,可劲儿吃。”
江小道把媳妇儿放在炕上,三人围在一桌。
胡小妍确实饿坏了,想要动手,却又看了看叔侄二人。
江小道连忙摆摆手,说:“你吃你的,我俩吃过了。”
胡小妍这才放心开吃,一伸手,不奔别的,先拽鸡腿,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半点小姑娘的架子也没有。
江小道看她吃得香,挺高兴,觉得这是自己养活的女人,全然忘了胡小妍自从跟她在一块儿,还是头一回吃上包饭。
“对了,我爹让我问你,在冯老太太那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小名叫春儿的丫头。”
胡小妍不敢确定,只是说:“前不久,我妈的确新买了个丫头,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叫春儿,反正没多久就给卖了。”
“还叫妈呢!”江小道恨恨地说,“你咋那么贱?她都对你这样了,你还管她叫妈?”
胡小妍停下嘴,沉默了片刻,小声嘀咕道:“也有好的时候。”
“你可拉倒吧!真是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你这种人,活该受罪!”
关伟看不过,顺手扇了小道一脑瓢,骂道:“小王八犊子,你他妈长了一张臭嘴,只管拉,不会说人话?侄媳妇儿,伱别听他放屁,别看我是他六叔,有事儿了,你只管把我当成娘家人!”
江小道这半大小子,确实不会跟姑娘唠嗑,捂着脑袋,心里还不服,只认死理儿。
“话糙理不糙,我又没说错!”
胡小妍放下鸡腿,说:“确实也有好的时候,我们在外头被欺负了,她每回都给我们出头。前年,不对,大前年的时候,毛子进城,到处抓女人,我妈把我藏柴火垛子里,自己被两三个祸害了,也没把我交出去。”
江小道愣了一下——不想。
“我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反正她那号人,弄死八百回也不冤!”
这话无人反驳,三人都沉默了。
胡小妍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干啥?你还真心疼那个老太太啊?”江小道万难理解。
“心疼个屁!”关伟骂道,“你小子瞅着挺机灵,怎么跟姑娘唠嗑的时候,跟个棒槌似的!说你活该,你他妈不委屈?”
江小道心里发虚,根本见不得姑娘哭,尤其这姑娘还是自己亲手救出来的媳妇儿,别管是不是赶鸭子上架,可他心里都认准了这件事。
好在他不光会接茬抬杠埋汰人,跟老崔混要门的时候,也学会了该服软时服软,于是便又死乞白赖地凑过去,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还老想端着个爷们儿架子。
“哎,你给我点面子,别哭了。你别不吃了呀。嗐!我这人嘴贱,说话带啷当,从小到大都板不住,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还不行?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嘿!你还真不拦着我啊!”
胡小妍不说话,江小道急得抓耳挠腮。
“六叔,咋整啊?”
“别问我!你横不能啥事儿都让别人给你擦屁股吧?”
江小道没辙,只好又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媳妇儿,你真生气啊?那你还乐意嫁给我不?我爹说了,要是真想跟你结婚,得问问你的想法。”
这话问的,一口一个“媳妇儿”叫着,还问人家乐不乐意嫁,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胡小妍还是不吭声。
“嘶!你老不说话是啥意思啊?”江小道有点烦了,“行,不说拉倒。白给你带饭了,这鸡腿你不吃,我吃!”
没想到,他刚要伸手,胡小妍却一把抹掉眼泪,把那盘烧鸡搂在怀里,重新吃起来。
盛世女人值千金,乱世女人一袋米。
她其实没其他的选择,有人愿意娶她,已是万幸。
江小道愣了片刻,渐渐明白了过来,嬉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小姑娘就是爱整这出,明明稀罕我,还不承认!”
“哎呀我的妈呀!你可拉倒吧!”
关伟霍然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跟着膈应,摊上这么个起腻的事儿,只恨自己为啥不是聋子!
江小道也不挽留,趁机说:“六叔,你把门关上,我跟我媳妇儿说两句话。”
关伟警觉地问:“你小子又憋什么坏屁?你爹和你四叔可说了,不能这么早结婚!”
“谁说结婚的事儿了,说两句悄悄话不行?”
一听这话,胡小妍有点害羞,只不过脸太脏,看不出红。
关伟想了想,自己就在外屋看着,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便顺手把房门带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江小道见门关上了,却不急着跟胡小妍说什么,只是突然转过身,在炕沿儿那边一通翻腾。
摸索了一会儿,果然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有房契、地契,虽然没有小黄鱼,但也有大几十两银子。
江小道捧着匣子来到胡小妍身边,悄声说:“媳妇儿,你看,这个给你。”
“这些都是你的?”胡小妍有些惊讶。
江小道笑嘻嘻地说:“咱俩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