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罗伯特之后,冼耀文就着手安排东沙岛驻训事宜。
东沙岛离港岛有三百多公里,租一艘船是必需的,船还不能太小,一干补给也需要准备齐全,冼耀文和冼耀武交替着出门,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搞定一切。
十一月月尾的一天清晨,醉酒湾的一个小码头,冼耀文再一次清点补给,确认无误后,才吩咐船老大开船。
为了安全,一共有七个人前往东沙岛,除了试训的五人,冼耀文把三少爷也带上了,冼耀武带着王霞敏在家里留守,既负责看住管家、照顾戚母,还要充当保险。
冼耀文和冼耀武约定:如果12月15日,他们一行还未归,就代表出了不可控的意外,冼耀武需要再租一条船去东沙岛接人。
第一天清晨出发,第二天清晨差不多时间,正在闭目养神的冼耀文被储蓄飞叫醒,“船老大说快到了。”
冼耀文爬起,从储蓄飞手里接过淘换来的望远镜,朝着东沙岛的方向观察,一开始看不见人影,但随着船愈发靠近岛屿,望远镜里出现人的身影,足有八九十之多,一个个赤裸着上半身,冲着船的方向蹦跳、挥手,看着不像是当兵的。
让储蓄飞把船老大叫过来确认了一下,船老大看过之后,直接说道:“没问题,和你们一样,也是来这里找罪受的。”
香港和船打交道的十有八九是疍家人,祖祖辈辈泡在海里,是不是渔民根本别想瞒过他们的眼睛,当初租船时,冼耀文给船老大的借口就是采海人草,船老大还笑话过,身上一点海味都没有,简直是自找罪受。
“不是当兵的?”
“东沙岛就这么点大,岛上装不下几个人,别说当兵的,就是大天二也看不上这里,平时只有打渔的会上岛补充淡水。”船老大不以为然地说道。
既然船老大这么说,冼耀文也没再多言,只是谨慎的继续观察,又让储蓄飞通知其他人警戒。
随着船离岸边只剩二十几米,冼耀文心里的不安稍稍消散后,复又变得愈发浓郁,只见岸边有九十三个人,十之八九脸上浮肿,身子看起来虚胖,再往脚上一瞧,也是肿的,一个个萎靡有气无力,这是明显的浮肿病特征,这他妈就是一群快成为饿殍的饿死鬼。
他不再担心对方心存歹意,转而担心起船上的补给,虽说出于安全考虑,他在准备补给的时候,是按照总人数十二人的一个月食用量准备的吃食,船又是包下不会离开,可以打渔进行补充,但这多出来的九十三张嘴要吃掉多少新鲜蔬菜和米面。
冼耀文脑子里算计着各种分配方案,船却已经来到岛岸边的极限深度,水手们把跳板的一头插进水面下的沙子里,另一头靠在船舷上,冼耀文跟在船老大后面登上跳板,迎上几个蹚水过来的饿死鬼。
待双方的距离不足一米半,面对面站着,饿死鬼里站出一个人抱拳说道:“请问哪位是主事的?”
冼耀文往前迈了一步,“我是。”
饿死鬼冲冼耀文再次抱拳,“在下洪英东,带着伙计们在这里采海人草,补给船晚了一个多月没到,弟兄们实在捱不住了,洪某恳请这位兄弟伸出援手,洪某必有厚报。”
听到“洪英东”三个字,冼耀文心里轻震了一下,几个念头一闪而过,嘴里慷慨激昂地说道:“洪兄不必如此,在海上互帮互助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妈祖也在天上看着呢。”
说着,冼耀文又大喊道:“弟兄们,埋锅熬粥,让贵客们先垫垫肚子。”
洪英东听冼耀文这么一说,再次向他抱拳,然后深深一拜。
冼耀文快步上前把人扶起,“洪兄不必如此大礼,扶危济困是每个人都该做的事,你还是抓紧给你的弟兄们说一下,饿得久了,第一顿不能吃太多,一人先喝一碗粥垫垫肚子,等肠胃缓过来,过几个钟头,再放开肚子吃,不然肠胃受不了,会被撑死的。”
洪英东万分感激地看了冼耀文一眼,“谢谢兄弟的提醒,我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讲究,我的弟兄们大多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家人交代。”
“在下冼耀文,懂一点基本的医学常识,洪兄先过去,我一会过去帮你的弟兄们看看。”
“冼兄,多谢了。”
冼耀文摆手回应洪英东的又一次谢意,转身返回船上,找出他来之前准备好的药物,又狠狠心让搬出一麻袋黄豆、十来斤绿豆。
黄豆可以磨豆浆,能快速补充人体所需的高蛋白,绿豆有利尿的效果,促进体内水分排出,现有的条件下,这两样东西是快速治疗浮肿病的良药。
之所以补给里带这两种豆子,都是冼耀文谨慎的性格作祟,他有做最坏的打算,一旦需要在岛上打持久战,有黄豆、绿豆在,就能发豆芽,也能进行播种,捱上一两年完全不是问题。
东沙岛处在航海的繁忙线路上,又有渔民经常到这里补充淡水,若是两年还不能获救,那就是天要他亡。
在船上等了一会,估摸着洪英东那边已经交代好,冼耀文让储蓄飞在船上留守,他带着另外四人,还有三个水手扛着东西往岸上过去。
等上了岸,他让其他人埋锅熬粥,自己兴致勃勃地往浮肿病扑过去。
上辈子在学习特种作战时,学了一点外伤护理知识,跟自己的贴身保健医聊天时,又学了一些药理知识,小水桶一直逮不到机会晃荡,现在机会来了,冼神医要好好露一手。
没一会,岛上就响起哭爹喊娘的声音。
只见冼耀文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剃着一伙计小腿上的腐肉,等把腐肉剃干净,露出红艳艳的鲜肉,嫩红嫩红的鲜血从皮肉中渗出,医用酒精就被浇到伤口上,随后,缝合针上阵,皮进肉出,缝的不亦乐乎。
全麻、局麻自然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咬在嘴里的树枝、其他伙计的禁锢,还有冼耀文嘴里轻声细语的安慰。
“是不是男人,这点痛就受不了。”
“女人生孩子比你痛多了,也没见喊得跟杀猪一样,忍着……”
“好了,注意他的体温,要是发烧就麻烦了,这些酒精用来给他擦身体降温。”
伤口可能感染发炎的问题,冼耀文只能无视,这年头盘尼西林是硬通货、顶奢,他是差点把牙龈咬破才狠下心去西药房买了七剂,只能预留给自己人用,根本没有多余的分给别人。
巡视了一圈,冼耀文给每个伙计都检查了一遍,能处理的都给处理了,实在看不准的也没死要面子,直说不会,附带一句“死不了”的安慰。
最后,他才来到已经喝上稀粥的洪英东身边。
“洪兄,身上有外伤吗?”
“没有,没有。”
洪英东下意识地往后面一缩,忙不迭地摇头。
方才冼耀文给弟兄们看伤的画面,他可都看在眼里,自己大腿上的伤口不大,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是别让对方知道的好。
“没有就好。”冼耀文拿手电筒照射洪英东的眼睛,观察一下视网膜和血管,接着又检查一下浮肿的猪头,“洪兄对弟兄们不错,你的浮肿病一点都不比他们轻。”
“弟兄们都是我带来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饿肚子一起扛。”
“洪兄果然仁义。”冼耀文嘴里说着,肚内却腹诽道:“不想一起扛也不行吧,敢吃独食,命是肯定没了,留下全尸的可能性估计也不大。”
冼耀文不得不夸赞洪英东是个有大运之人,岛上这帮饿死鬼已经快到人性的极限,离人吃人最多只剩下72个小时,如果不是凑巧他们过来,如果三天内没有补给船赶到,东沙岛就会变成人间炼狱,洪英东即使不死,也会变成魔鬼。
“冼兄,你们怎么会来东沙岛?”
“兄弟我马上就有一桩买卖要开始经营,带着弟兄们来岛上好好练练,将来要是遇到大天二,也能跪得利索点。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全家人都指望我吃饭。洪兄,这台词怎么样,能从大天二手里捡条命吗?”
“大天二不要命,他们只要钱和货。”
“洪兄遇到过?”
冼耀文从洪英东的胸口一路检查到脚底板,只在左脚脚背上看到一个脓包,这会他刚用刀把脓包挑破,用手往外挤脓水。
洪英东吃痛蹙眉,“在海上走多了总会遇到。”
“不好对付吧?”
“大天二手里有机关炮。”洪英东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亲眼见过他们把一艘渔船打沉。”
冼耀文心里一惊,“机关炮开枪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哒哒哒?咚咚咚?还是咚咚~咚咚~咚咚咚?”
“很有节奏地咚咚,咚咚。”
冼耀文心下更惊,“操控机关炮的多半是老手,在海上遇见只有挨宰的份。”
在过去,凡是土匪、海盗都被统称为大天二,现在,大天二这个名称的应用范围没有那么宽了,通常用来代称在港澳一带海面活跃着的国军残兵,也是澳门一个人的外号,那个人叫萧景兆,如今澳门地下的王者,谁想在澳门做生意,都要去拜他的码头。
据传三年前,赌王傅老榕就被一帮自称“大天二”的人给绑票,一张嘴就要900万的赎金,后经过“地上王”何贤的周旋,赎金才打了骨折降到50万,可傅老榕的儿子却因得知这帮绑匪的下落选择报警,绑匪察觉后,带着傅老榕逃离现场,还割下傅老榕的一只耳朵,让他从此戴不了眼镜。
澳门的大天二和海面上的大天二是不是一帮人不好说,但大抵逃不开残兵的身份,冼耀文既然要走私,早晚会和他们对上,他现在还没想法怎么对待大天二,一切都要等碰上之后才能决定,无非就是合、战、和三种选择。
“哦,洪兄在这里采海人草多久了?”
“快有半年了。”
“收益怎么样?”
“我有两个合伙人,他们负责在香港卖货,我负责在这里采,到现在还没对过账。”
冼耀文见洪英东的脸色有点黯然,心里猜测对方在所谓的合伙生意里应该处于劣势地位,联系他自己在澳门探听到的情况,那家收购海人草的公司背后站着何贤、钟子光两位大佬,又联系洪英东需要亲自来岛上采海人草,可想实力一般。
把信息串联起来,冼耀文估计洪英东的那两位股东非常有可能是那家澳门公司的管理层,干的是吃里扒外的买卖。
冼耀文笑道:“洪兄真是妙人,自己吃苦,让合伙人享福,将来洪兄再想做合伙生意,不妨考虑一下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