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高宗心神不宁,在废太子李忠一事上耿耿于怀,总感觉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钳制,这令他不快。不过,李忠毕竟轻浮浅薄,又缺乏自我约束力,废掉这样的太子,也符合天下正道。
皇后武则天把立皇太子的昭书故意交给李贤去拟写,目的是让将来的新太子李弘要记住弟弟李贤的好。
李贤不负期望,提前拟好贺词:
臣民恭贺陛下立太子之大喜!陛下英明神武、睿智贤达,为天下万民发展大计新立太子,重启辉煌,拉开天幕;秉持公义、仁爱、智慧的原则,瘐续治国有方,国泰民安;新立太子李弘聪慧过人,品德高尚,极富领导才能,势必在陛下和母后共同的教诲与绿化下,太子将继承双亲美德和才干,以身作则,大爱无疆,为大唐的繁荣昌盛贡献力量。
武后对贺词比较满意,对小小年纪的李贤能考虑到陛下与母后双亲辅佐这个层面,深感欣慰。
接下来,就是册立太子祭告天地、社稷、宗庙的一系列活动,使被册立的太子李弘成为顺天应命的合法储君。
朝廷上下,自然忙得不亦乐乎。
李弘喜出望外,把这份从天而降的大恩记在弟弟李贤的身上。
册立当天阳光明媚。
未央宫,雕梁画栋瑰丽绝伦,以中轴线为主干,布局严谨、设计精美、装饰华丽,壁画与彩绘更是精彩纷呈。
文武大臣早早在立于宫殿外空旷的场坝,毕恭毕敬鸦雀无声,迎接新太子闪亮登场。
手拿白色拂尘的高力士,亦步亦趋,紧跟在高宗身后,向未央宫屁颠屁颠地小跑。
“陛下,新太子册立后,奴才能否替陛下考虑选美一事?合适的阴阳调节,更有利于龙体。”快到未央宫时,把腰弯成直角的高力士对着高宗轻声问。
“寡人觉得可以。”高宗声音较大,毕竟显摆的皇后武则天所乘的轿子还在后边。
大坝内,李贤跟其他皇子早已工整地跪成两排。
...
半个时辰之后。
册立仪式结束,文武大臣各自散去。
已身换长袍、头戴高冠的新太子李弘主动去找李贤遛弯,李贤也当仁不让,巴不得同行。
在御花园一拐角处,李弘驻足,问:“王弟,你可知道母后为何今天要迟到吗?呵,一位跟我要好的宫女说,洛阳的来俊臣昨天已赶到长安这边,向母后汇报工作了,唉,我感觉自己始终不入母后的法眼,还有什么大事能胜过今天这个册立的日子呢?”
李贤看了看无人的四周,笑道:“也是呀,这个来俊臣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听好多人说他私设公堂,动用私刑,已弄死了不少官员,大臣们都不敢得罪他呢。哥哥,不,殿下也要防着他,尽量别去招惹。”
“谢谢弟弟提醒,弟弟,你那个诗人女友今天怎么没来呀?她可很喜欢你呢。”
“呵,殿下也看出来了,唉,她叫花头,不敢也不能来皇宫了,母后嫌她是民间女子,担心我迷恋上她,扬言要杀掉她呢。”
“是吗?母后骨子里是惜才如命的,怎么容不下别的才女呢?”
“殿下,也许母皇出于政治考虑吧,婚姻的政治化更有利于你我个人的发展吧。”
李弘点了点头,叹息道:“我的婚姻也如此,这就是命吧。”
话落,忽见身边的一丛芭蕉后,闪出一道倩影。
“弟弟,我终于守株待兔成功了一回,嘿嘿。”倩影正是花头姑娘,尽管她用黑纱蒙着嘴鼻而只露出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睛,但李贤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李贤赶紧迎上去,拉着花头的手来到李弘跟前,介绍:“姐姐,这位是我哥,今天已正式册立为太子。”
花头像个侠士,施以抱拳礼,微笑道:“世人都言李弘智勇双全,一心为民,今日一见,果真气宇轩昂不同凡响,册立如此太子,真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李弘被她如此一夸,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们年龄相仿,加之夸奖的话又出自美女之口。他笑道:“听说花头美女不但会写诗,还发明了什么词,呵,你都早把我李贤弟弟迷住了,今儿能否填词助兴?”
李贤拍手叫好,巴不得花头露一手才华呢,他想,以什么为题目好呢?
这时,李弘说:“花头姑娘乃仙女下凡,虽然漂亮,但我更想领略仙女的胸怀,不如就以胸怀为题,填一厥你们发明的新词如何?”
花头笑道:“好吧,献丑了。”
说罢,以枝为笔,以地为纸,划下字来。
卸街行.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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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一碟长云砚。
万水如朝宴。
心驰神往最销魂,
草木也呈多面。
风雨换来笑脸,
苍浪卷起红尘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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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理应情如练。
大爱柔霄汉。
春秋仗义助胸怀,
四海总归庭院。
谁在问天,
风传烟火,
宇宙哀愁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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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喜欢这种风格的诗文了,这种长短句自带铿锵节奏与意境,简直耳目一新,我听说大唐有诗人在创造一种近体格律诗,不知你们喜欢那种风格吗?”李弘惊喜万分。
“格律诗将盛行于大唐,成为民族奇葩,我当然喜欢。”花头的男孩子性格流露出来。
李贤接过话,若殿下喜欢律诗,花头妹妹再作一首便是。
上午的阳光打在花头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多了甜蜜的红润。
“殿下出题吧,民女试试。”
“好,就以‘真情’为题。”李弘帮她重新拾起一根树枝。
花头接过树枝,不假思索在地上划下一首五诗: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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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月懂身弯,随风钓远山。
初心春雨直,本色夕阳斑。
大地情须引,高天爱可攀。
谁人眠桂树,孤独在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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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细细地品味着,尤其喜欢“谁人眠桂树,孤独在门闩。”
他一边朗读着诗句,一边趁李贤不注意,悄悄用手去碰花头无骨的腰肢,令她一个激灵。
李弘有点尴尬,花头忙催李贤也作诗一首,以“水乡”为题。
李贤思考了半刻,用树枝写下:
水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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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修篱多问水,
花来草往柳垂贞。
泥粘过客同根住,
愿与轻云扮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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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王弟果然大手笔,我尤其喜欢‘泥粘过客同根住’,妙哉妙哉,花头,你喜欢哪句?”太子李弘问。
“我喜欢‘花来草往柳垂贞’,民女一向视贞操为做人的底线。”
三个人有说有笑,向溪边走去。
花头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着绿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太监,手拿拂尘,向这边迎面而来。
论品极,他应该是个六品以下的太监,毕竟在唐朝,三品以上的太监才能穿紫色袍衫,譬如高力士;五品以上为绯红色。
这个太监叫王冕,在宫中很受排挤。
太监来到溪边时,已上气不接下气。
“太子殿下,该回去了,武皇后等着你,要引荐来大人给你。”
“王公公,哪个来大人?他有那么重要吗?本王不见又何妨?没看到本王正在散心吗?”
“是来俊臣大人,这可不能怠慢呀。”
“本王今天偏就不见这个来俊臣。”李弘也早恨透了这个残暴冷血的小人。
王冕吓得直打哆嗦。
这时,花头严肃地说:“殿下,快回去吧,你刚册立为新太子,要注意隐藏锋芒,活人的本质就是要善于附和。”
李贤也在一个劲儿地规劝他。
这时,李弘才悻悻地离开,没搭理太监王冕。
花头小声问李贤:“这位王公公怎么腿有点瘸呀?衣着也是不讨喜的灰绿色。”
“呵,这个太监有来头,听宫中的人说,他是有女人的,他最好的朋友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把他骗至皇宫,做了阉人。”
“哦,王公公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唉,真是不幸,女儿叫什么名字?”花头淡淡地随便一问。
“只记得小名,叫什么小不点。呵,你是查户口的吗?我哪有闲心去打听闲事。”
“小不点?”花头心头一怔,问,“王公公的家是哪里的呢?”
“巴蜀一带,呵,换个话题好不好?”李贤有点不耐烦,“说说你今天是怎么混到卸花园里的?嘿嘿。”
花头这才恍然大悟,那个走路有失偏颇的王公公正是小不点的爹!
她便将实情简短地告诉给李贤。
“姐姐,快点追上他,那可是我们以后重要的联络员。”李贤有点小激动。
于是,花头追上王公公。
“王公公好,我有重要的话要对您说。”花头的话令王冕驻足。
“洒家不认识你,你也一点不像宫里人,洒家有事在身,不能奉陪。”王冕的脸上皱纹纠纷。
这时,李贤也赶了上来。
“王公公,别怕,她叫花头,是我的诗友,她想问您一些事。”
王冕当然认得李贤王子,这才安心地坐在石凳子上。
当花头一五一十地将小不点的事情讲出后,王冕终于抑制不住老泪,任其滚落。
最后,他说:“奴才不是人,亏欠女儿那么多,是奴才的自私麻木愚蠢和放纵,毁掉了女儿,害死了夫人,更是我交友不慎,自从上了来俊臣的贼船后,便一天天倒霉起来,我的腿也是被他弄坏了的,仅仅是因为我向他讨要女儿。”
花头焦急地问:“王公公,您可知道来俊臣已从少洛阳来到长安?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若说是参加太子的册立大典,那么为何不来未央宫?”
王冕深思起来。
李贤催促:“王公公,麻烦您打听清楚来俊臣来京城的目的,在我看来,他就快要对花家下毒手。”
王冕问:“花家跟他结仇了吗?来俊臣可是三品以上,身装紫袍的官员,花家有什么资格跟他叫板?”
这时,花头便将花家这一年多来所遭受到的非人折磨和盘托出。
王冕喟叹:“唉,美即原罪!说不定来俊臣要以为皇上选美一事来要挟,唉,洒家想为正义出力,可洒家哪是他的对手?一切随命吧。”
这时,花头便添油加醋:“您的女儿还在他的手头上呢。”
李贤也帮腔:“您的女儿却在认贼做父。”
花头接话:“在认贼做父也可,关键是你的女儿会被来俊臣当作玩物。”
这话深深地刺痛王公公的内心,他愤怒地大叫:“老子要跟他拼命,今天洒家就把真实消息弄到手,尽管我没资格自由出入大明宫。”
李贤高兴起来:“好的,接头的地方我会告诉公公,花头姐姐也别乱跑,我也得重新安排个隐秘之所。”
...
当晚。月明星稀。
李贤在大明宫外东侧的莲池边,与王冕接头。
四下很静,只有虫鸣如丝。
“不好了,朝廷要发兵血洗云台县,活捉匪首裤子云等造反逆贼,并要将仙子们一网打尽,活捉为奴。”王冕耳语。
“这定是母后的主意吧?”
王冕点头,然后各自散去。
李贤赶紧换了身平民服装,跑向长安城西街的铁匠铺。
原来,花头被暂时安排在这里的阁楼上。这个铁匠铺的老头跟李贤是要好的无话不谈的朋友,尽管两个人年龄相差甚远,但他们总能相见甚欢,无话不谈。
李贤把朝廷即将发兵的事告诉给花头。
“这下怎么办呢?”李贤问。
花头陷入沉思,最后说:“你得去找新太子李弘,打听出今天下午他跟来俊臣见面所说的话,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这与朝廷发兵与否有何关联呢?”
“任何事物即使没关联,我们也得制造关联。”
“没听懂。”
“譬如,你的母后在介绍来俊臣时所流露出的什么表情,高兴,则说明来俊臣将继续作为她的政治棋子,会对来俊臣表现和见解大加赞赏。”
“还是不明白。”
“我给你直说吧,这次的密涵是两封,一封谋反,一封选美,前者是取悦于你的母后,后者是取悦于你的父皇,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尽量用你父皇手中的权力去压制你的母后。”
“哦,姐姐,我懂了,也就是说我得尽量让父皇火速选美,去代替杀戮,然后再从长计议。”
花头露出微笑,那甜蜜的微笑令李贤快活如昼,雀跃不止。
他赶紧跑回皇宫。
换了身王子服装,去了趟未央宫,找到还一直处在亢奋中的新太子李弘。
“王弟,有什么事就直说,本王还真未感谢你呢。”李弘亲自搬来凳子。
“呵,要说感谢我,就算了,殿下真正要感谢的人不是我。”李贤坐下。
“那会是谁?”
“花头,今天作诗的那个姑娘。”
“啊?!如此说来还真如母后判断的那样,花头与你在背后神助攻?否则我永远当不了太子。”
这时,李贤干脆直言:“是的,我们如此做的目的也替天行道,善莫大焉。殿下不会生气吧?”
李弘笑道:“怎么会生气呢,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力荐我为太子?”
“依大唐律,你比我长,当然是你,再者,我除了弄点破诗、吟风弄月,便一无是处,所以力荐哥哥为太子,这也是顺从天意。”
李弘很感动,忙问:“这么晚来找我,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于是,李贤把花头及花家包括裤子云的事仔细地讲了一遍。
听完后,夜已很深。
“王弟,母后要发兵,这可是谁也拦不住的,她这个人的脾气你我是知道的,父皇也怕她七分呢。”
“嗯,知道。为了让父皇这次占上风,我想请殿下助父皇火速选美,这就是在帮我和花头了。”
“哦,火速选美!知道了,你为何不自己去当父皇的面说呢?”
“你现在是太子,是高高在上的殿下,我人微言轻。”
“哈哈哈,也是哈,不过我可不是在帮你,而在帮......”
“帮天下。”
“呵,天下,笑话,不要上纲上线,本王是在帮花头姑娘。”
这话,令李贤预感到一丝提前的凉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