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爵士把那块一直在手里摩挲的怀表珍而重之地递给我们。
我接了过来。
怀表已经被布莱克爵士打开了。表盘周围用钻石雕了各色月相,簇拥着中间的指针。机械齿轮之间严丝合缝地咬合着,妙的是表盘中间还嵌着个指南针。
这指针在微微震颤着,看上去也和一般的指南针有些不同。
我托着手帕,把怀表递向李元。他往我这边凑了凑,也是一皱眉。
我询问地看向布莱克爵士。
“上次我已经把地图交给孟先生了,这次我把布鲁斯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也给你们。这就是我押的筹码了,到时候你们把布鲁斯带回来,这个也要还给我。”
穆斯塔法被他儿子拿走的地图后来到了布莱克爵士手里,在上次我们来的时候给了孟维清的。
我看过那张地图。西边的沙漠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模糊地标注着图特摩斯三世的军营。在现在的官方记录里那个军营是不存在的。
如果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真的有人曾经到过那里,那么那处军营就是被谁藏起来了。
布莱克爵士望着我手里的怀表说:“这是可以带你们找到古埃及藏宝之处的罗盘。不过你们在那里会找到什么,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照穆斯塔法的说法,跟着地图,加上满月的指引可以找到赛特神庙。再往后的话....
我又看向那块“古埃及宝藏指南”。
表盘齿轮边的那个指针果然像是在寻觅着什么似的微微转动着。但是奇怪的是指针两端并没有南北磁极,而且并不指着南边。
吸引我注意力的是这怀表盖子里面放着的一张老照片。
那照片很有些年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人无数次地凝望过,却不曾舍得触碰。
照片中的人看不清容貌,只能大概分辨出是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孩子。男子把小孩儿抱在右手臂弯里,左手上拿着一串葡萄在逗弄那孩子。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一根链子。
这照片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男子和小男孩的姿势构图就像是古希腊的雕塑。太阳神阿波罗斜靠在葡萄藤上,拿着酿酒的葡萄逗弄怀里抱着的小孩形态的酒神狄奥尼索斯。
太阳神和酒神-晒过太阳的葡萄变成了酒。
不对。不止这些。
我正纠结,李元轻声提醒我:“你看东边那副油画。”
我看过去,随即恍然大悟。
在靠近内室的墙上有一幅画。画里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侧着身在画布上作画,画的就是‘指南针’里的照片。那男子向右偏着头像是在琢磨怎么继续落笔,他左边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个‘指南针’的链子么。
李元把这‘多功能怀表’翻过来。背面刻着【b.a.black】。
布莱克爵士抚掌而笑。
“你们两个小朋友懂得不少。布鲁斯是个古希腊迷,连带着我也听了不少神话故事。我小时候觉得他就和太阳神一样,于是他就顺着我的意思把自己的中间名改成了‘阿波罗’。为此他被我爷爷骂了,还被自己的朋友们好一顿耻笑。”
我和李元听到这儿,也都笑了。
这个布鲁斯也真是个肆意妄为的人,肯因为侄子的一句话就改了有家族渊源的中间名。难怪布莱克爵士着了魔似的不肯放弃寻找他。
“现在我把罗盘给了你们,你们要把我的‘阿波罗’带回来。”
虽然感谢布莱克爵士的信任,并且被他对自己叔叔的亲情感动看,但这任务也着实挑战性大了一些。
老布莱克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六十年前,我们这次去撑死了是能见到他的骸骨。但是我又不忍心把这老人的念头打破。
“我知道他还活着。”
布莱克爵士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充满信心地说。
“布鲁斯一直喜欢谜题和冒险。他只是迷路了,麻烦你们带他回家。”
布莱克爵士带着一丝不自觉的笑,语气里充满怀念。那已经不像是晚辈崇拜长辈了,更像是老人宠溺孩子。
“既然您说还有‘远方来的人’血脉同样有效果,那您叔叔呢?”虽然大煞风景,但我忍不住问道。“您叔叔有血脉的征兆么?或者您家有么?”
布莱克爵士笑着摇摇头。
“卷到这场游戏里,还不是因为布鲁斯好奇。他总是这样,什么有趣,就一猛子扎进去。”
我心说:他的确是有趣了,您俩这大半辈子可都搁进去了。
不过我没有布莱克爵士的势力,也不想不清不楚地就贸然往那个沙漠里钻。
“请问您知道现在到了埃及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么?”
“来找过我的,就只有你们和那些美国人。”布莱克爵士知无不言。“而且现在有能力介入的,怕是也不会太多。”
“那卡尔呢?”我其实最想问的就是他。这家伙行事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不弄清楚了实在是放不下心。
见布莱克爵士神色茫然,我补充道:“昨天的晚宴上,您还和他们聊天来着。就是打扮成记者的那个?”
布莱克爵士想了想,才回忆起我说的是谁。我见他样子不像装的,看样子是真的对卡尔这号人物不太上心。
可是当时那么些想和他套近乎的人里,除了瑞亚,他只对卡尔和布鲁斯态度稍好。甚至连亚诺都没怎么得到关注。
不是卡尔的话,难道是布鲁斯?因为和他叔叔同名么?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布莱克爵士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布鲁斯的名字说了出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布莱克爵士笑了笑:“你也不用在意。我只是想起了故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不自觉地陷进回忆里,有时候都分不清现实与过去了。”他的视线扫过我,又停在李元那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我的执念太深,错过了很多。年轻的时候总会觉得认定了,就得做下去。其实还有别的路。”
布莱克爵士这话明显不是说给我的。
我偷瞄了一下李元,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不为所动。
布莱克爵士也不再多言。
“只是现在,我已经来不及回头了。我没有继承人,也没有在乎的事。我的一辈子都在这里了,所以这个游戏,我势在必得。”
有人念头一起,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他达成目的。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这趟我遇到的都是些能量大的人。
比如面前这位老者。
我现在才真正地把布莱克爵士和阿天资料里那个人重合起来。
面前的老者在这个谜题里走了六十年,坚定不移地贯彻他的执念。这般平生喜乐都系一人身上,哪怕再有多大的能力也无法真正地生活。他就任凭自己在这已被生活遗忘的地方,画地为牢。
“我只能告诉你们,那块矿石是埃及秩序的基础。”布莱克爵士说。
我们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空气,习惯了太阳照常升起,习惯了一切的便利和舒适,习惯了自作自受,也习惯了努力和抱怨。但是在古代传说里,有的世界没有太阳,而有的世界有九个太阳。
这些不同和不符合常理,是我们所不熟悉甚至可能从来没有想过的。
那个借来的月亮照耀的,就是一个没有规律的世界。
古埃及重视秩序。要是太阳不升起来了,尼罗河不泛滥了,神不再庇护这片土地了,那么建立了的一切全部毁于一旦。
人类对黑夜的恐惧让我们也热切地期待黎明。昨天在帝王谷里神庙的复原,可以理解为千年前的法老向我们传递信息,目的就是为了恢复众神维持的秩序。
而在西边沙漠里的石头,是秩序的基础。
“那您知道怀特博士可能是谁么?”我又问。
布莱克爵士说:“最开始让哈桑找金印的不一定是怀特博士。毕竟盯着他们一家子的,可不止有一个人。”
光是布莱克爵士本人就对穆斯塔法少不了操纵,对我们也不知有多少算计。
“如果那个卡尔不是你们或者美国人的人,他背后的势力可能和怀特博士有关。”他补充道。
我一想,确实如此。279那边没什么操作空间,摩根队伍里有个亚诺,变数又太大了些。如果怀特博士想安插人进来的话,卡尔和他那群雇佣兵倒是个好的选择。
布莱克爵士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那个怀表,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个逐客令了。
我们识趣地告辞离去。
背后传来窗子关上的声音,这下儿房间里竟是一丝光亮也没有了。我们前脚刚一走,后脚布莱克爵士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进了黑暗里。
上次在书房见279,那满室的阳光和气派怕也只是为了人前的面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不过是这几十年纠葛里的过客。
出去的时候我们路过了画着天鹅的房间。有光从门缝里流出来,想来门后应该是满室的阳光吧。
阿波罗,光明与预言之神。总有些人为了早已离开的神明还虔诚地保留着位置。
“你觉不觉得世界好小?”
李元笑着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六十年前带老布莱克进沙漠的是哈桑的爷爷穆斯塔法,十二年前和布莱克爵士去沙漠的,估计就是alex失踪的父母了。
包括我和李元。经年累月的,在故乡没再重逢过,现在竟然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在埃及相遇了。
我把布莱克爵士交给我们的怀表递给李元。
曾经布莱克爵士以为这指南针能带他去到他叔叔的身边,但是没有。或许十二年前他曾经无限接近了,不过终究是一场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没坚持跟我们一起去,从他对老布莱克爵士的执念看,断了条腿按道理来说并不能阻止他。
那块怀表背后写着给我亲爱的小亚蒂
等车的时候我问李元:“栾老爷子真的和老布莱克是朋友么?”
李元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只是当时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那会儿布莱克爵士年纪还小,自然是不知道老布莱克的人际关系了。再加上栾老爷子大隐隐于市,过去很多事情都查不到。所以只是诈他。
“那你给布莱克爵士的照片上到底是谁啊?”我不禁问。
李元嘴角翘了起来。
合着瑞亚拿来的照片里那个亚洲人根本不是栾老爷子,那会儿他也还小呢。再加上照片的分辨率很低,不熟悉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布莱克爵士光顾着看他叔叔了,哪儿顾得上管旁人。于是就被李元忽悠出来这么多事儿。
这一家子真的都坏透了。
不过我后来想,其实布莱克爵士未必不知道李元拿假的故人在忽悠他。只是他也恰好需要一个由头来讲他的故人。
忽地起了风。
经年不散的沙子扑面而来。
身后那座突兀的老宅子就像是口精致的棺材。一层一层,庄重又不由分说地裹着来到这里的人蜷缩在这荒芜的埋神之地。布莱克爵士刚一踏进去时就已经行将就木。
甚至从六十年前,布莱克爵士缠着叔叔一起来到埃及的时候,茫茫黄沙就已经把他埋住了。
而今被困在局中的,却远不止他一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