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等人的到来让李元保住了他那张小白脸。
一起来的还有苏格拉底和阿里。后者一反昨天晚上的态度,满怀歉意。
阿里这一道歉,老张就跳了起来:“等等,你说什么?王煜,你可没告诉我们昨天你还差点儿被血祭了啊。”
阿天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我就说早上你这么急着打发我们走,合着是有事瞒着我们呢。”说着她扫了阿里一眼。
我是绝对不想被阿天用这种眼神看着的,心虚地忙移开了视线。
阿里脸色灰败了一瞬,很快又坦然地看回去。不牵扯到莱拉的时候,他又是那副爱贪小便宜又满不在乎的市井之徒嘴脸了。昨天晚上像疯狗一样的也不知是谁。
哈桑却很是尴尬。他在我们几个之间来回看了看,不知如何开口。苏格拉底可不管这么多,他一屁股坐下来说:“你们找我大哥什么事?”
哈桑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他努力找回了声音,诚恳道:“我是哈桑,昨天多有得罪。”又介绍说:“这是苏格拉底。阿里你们已经见过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对于诅咒的事情也都是知情的。”
阿天瞥了他们一眼。“既然王煜没告诉我们实情,那麻烦几位祭司告知一下,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桑看看另外两人,随后面向我和李元说:“其实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包括从一开始接近你们,也是经人指点。不过那个人从来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直到最近。”他边说,边掏出一张纸来。“这是冬至头天晚上送到我家里的。”
我接过来。
那是一张草莎纸,手感也不像是地摊货。无论送这纸的人是谁,都下了功夫的。
费尽心思装神弄鬼。
那古埃及的书写材料上面用流畅的字体写着:“完成太阳神祭祀,神谕便会降临。”
落款是【drh.white】怀特博士。
待众人都看过一遍,哈桑才讲出了这段事情。
冬至当天古埃及是有庆典的,不过这个传统近几年被重新捡起来只是为了吸引游客。怀特博士让哈桑等人去祭拜太阳神简直像是个笑话。但是由于一些原因哈桑他们不得不信怀特博士,所以还是依言在冬至凌晨去了卡尔纳克神庙。几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点的,结果竟然负责的人二话没说,就让这些打扮相当非主流的人去进行祭祀了。
这么说来冬至那天我和阿天看到的白袍子就是他们了,当时阿里的确也在人群里注视着这些人。原来曾经有这么多蛛丝马迹,然而我竟然像是瞎子一样对这些反常的事情视而不见。真是活该被骗。
“然而不过无论我们怎么问,都没打听到怀特博士的消息。”
“既然那人藏头露尾,你们为什么会听从他的指示?”李元问。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有选择的。”哈桑苦笑着说。“而且我们知道他说的一些事情是真的。”
这下我们几个的视线重新集中在了他身上。
“我爷爷六十年前去过那片沙漠,他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但这些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他从不曾和我说起过。本来这些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可是十二年前,我妹妹突然生病了。当时莱拉还是个小孩子,从来没出过村子一步。”
六十年前。我和李元对视一眼。这也是布莱克爵士的叔叔进沙漠的时候。
哈桑重重的喘了口气,继续说:“那个病谁都治不好。我爷爷非常生气,说肯定是有人不听他的话,又去沙漠里了,才把祸事招致到莱拉身上。总之那年很多怪事发生,可是爷爷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们离开家去开罗上大学,莱拉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但是我们毫无没办法。直到怀特博士指引着我们,完成了祭司的使命。等在帝王谷那个【全知神庙】的祭坛里祭祀以后,莱拉的病情就稳定了下来。”
我们听的一愣一愣的。
那个转化有这么好说话,竟然只要干活就能消灾,而且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该说不愧是埃及么。
要这么说那尹家的千年困境岂不是......我偷偷瞄了李元一眼。果然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有点儿消极怠工的意思了。毕竟谁也没想到诅咒还能有商有量,尹家人可是硬刚了无数代人。
“那祭司的使命是什么?”我抓紧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也都是怀特博士告诉我的。说来也是很不合适,他说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到希拉孔波利斯的神庙里拿一个金印。”
希拉孔波利斯是古埃及前王朝时期的最为重要的遗址,在长达两千年的时光里孵化出了后来大家所熟知的埃及文明。
哈桑吞吞吐吐,但我们都知道这个“拿”必定不是什么多光彩的拿法。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带着这个金印,怀特博士说直到祭坛认可我了,我妹妹才能得救。”
至于这祭坛是如何认可的,昨天夜里已经见识过了。
我忍不住叹一句关心则乱。其实我们一听到这儿,都意识到了那方金印上面可能有辐射。哈桑后面被祭坛认可,很可能也是因为一直带着金印的原因。
合着哈桑他们对这件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这不是白白送上门另一个转化对象么。
问题是,那个怀特博士为什么要让哈桑被转化呢?难道他知道这背后的图谋不成?
李元要来金印,拿在手里。他把玩了一会儿,朝我点点头。递给我的时候用中文跟我说:“这印果然有问题。”
我一接过来也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哈桑能被转化而没出生命危险,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金印上的辐射不致命。
哈桑收好了金印,接着说:“其实我们根本不想当什么祭司。可是既然当了,就只能继续下去。所以我们就一直履行祭司的职责。”
我突然很想知道:“那你有没有真的听到什么神谕?或者是可以和神明沟通?”
哈桑惊讶地看着我,像是我刚无端端地抽了他一嘴巴。
“不,我和古埃及的神明离得很远。事实上,在人生的前十八年,我们一直是作为普通人生存的。本来大学毕业还想出去闯荡一番。不过现在看来我是没机会离开埃及了。”
难怪他们现代化程度还挺高。
老张说:“那就怪了。既然你是在现代社会成长的,怎么突然就接受这个命运?而且为什么会言之凿凿地笃信诅咒的事?”
哈桑说:“一开始我也不信,可后来的事情让我不得不信。而且我妹妹的病真的让我走投无路了。”
“那你完成了祭司的职责后,莱拉好起来了么?”李元问。
哈桑苦笑着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趟这趟浑水。据怀特博士说,只有完成最终的祭祀,我们的命运才能重启。”
所以为了自己抽身,就把我们拖下水么?
我皱眉,在老张和阿天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厌恶。
李元却没流露出任何情绪。不过也是,他本身就自带磁场。就算是埃及人不拽他,他自己也会颠颠儿凑过去。就像是他一路走到了这里。
不过哈桑的说法还存在一个问题。
李元是在美国出生的,而且他表现出转化症状的时候还没回过国,所以国内的磁场不会影响他。那么就是说,李元身上的这个转化,应该是血脉里带的问题,而不是辐射所致。
要是按这个思路来看,突然自己生病了的莱拉更像是李元这种家族遗传的“诅咒”,而哈桑则是后天被金印上的辐射转化的。
为了确认这个猜想,我又问了哈桑和莱拉的年纪。倒是都和外貌很一致,不存在李元这种被时光遗忘的状况。
难不成这磁场真的一碗水不端平么?
可这也不对。
哈桑和莱拉是通过不同方式转化的,他们兄妹两个的血在祭坛上呈现的效果不同。【全知神庙】的祭坛明显更喜欢莱拉的血,就像是荷鲁斯神庙的祭坛更喜欢李元的。而后者的表现形式又更加炫目一些。
那么是因为受辐射的时间长短不同么?
算起来李元的确是受辐射时间最长的人,所以他才达到了驻颜的境界?还是说本身磁场给他们安排的角色就不同?
“那转化了的只有你和莱拉么?”这个磁场的转化也没个量化标准,要是有更多的样本量那就好判断一些了。
“转化?”哈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你和莱拉身上发生的转变。”阿里插言。“我知道你的意思,哈桑和莱拉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祁天,一开始我在那个质疑神创论的论坛里说的话不是无的放矢。我的确是我原来一直把莱拉当亲妹妹,所以她生病我也去查过。后来我跟着导师一起去了加州理工,在那里我才有些明白哈桑和莱拉的问题。这根本不是什么祭司的血脉传承,而是能量辐射导致的。而且那能量辐射的源头并不存在于现在的科技中。所以我认为那有可能是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遗产,哈桑他们是继承者之一。”
这个继承者曾经是哈桑的爷爷,现在是他妹妹和他自己。
哈桑自嘲地说:“当得知以后就要作为祭司生活的时候,我们都不太能接受。我们也是年轻人,也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背负这种命运。但我们被养大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我不去做,那我妹妹也会。所以哪怕再对不住你们,我也还是听了怀特博士的,想找出那些也能点亮祭坛的人,让他们去沙漠里。”
我没法怪哈桑他们。这些人从小就守护着历代的信仰,哪怕那些是他们无法理解的。这本来就不该是他们背负的东西。
可是李元也同样面对着这些。他孤独地走了很久,从没有提过放弃,更没想过让别人去替他背负这个命运。
“那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我问。“这也是怀特博士的意思么?”
阿里摇头:“不。怀特博士只是说他怀疑这件事和几个外来的人有关系。是我觉得如果提前把你弄来,或许可以先得到些消息。”
他在说谎。但是我没有纠缠下去。
那个怀特博士神通广大,不仅能够知道“古老的血脉”,而且对于古埃及的历法很很熟悉,还知道昨晚那六十年一见的天相。这人的来历可见一斑。
可是怀特博士到底是什么人?我第一反应就是布莱克爵士。不过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怎么相信自己就是祭司的后人?”我问。
“因为我们的确符合各种条件,而且我们有世代相传的责任。只不过离古埃及太久太远了,老一辈的人只知道有使命传下来,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哈桑说。“我爷爷其实一直知道这些,但是他不肯告诉我们。直到我为了救莱拉拿到金印,被他发现以后,他才告诉我们:
‘那个诅咒早已在六十年前就开启了’。”
的确。在近几个世纪欧洲人来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有古埃及,更遑论古埃及的传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最开始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还会有祭司的后人。所以哈桑家人不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什么也算正常。可是既然哈桑的爷爷去过沙漠,那这事情他一定知道不少。
“说到这个,昨天只有你们往祭坛里献祭了。这样一来你们不是就和这件事情锁死了么?”我故意问。
“那个天象是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我们的祭祀只是为了让你们相信而已。”哈桑坦然的说。
昨天夜里,或者说今天凌晨大概两点左右,帝王谷上空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轮圆月。
但是奇怪的是国内和欧美等地都不是满月,甚至波斯湾地区也没见到这个月亮。就好像的确是埃及借来的一样。
阿天还查了各处的报导。欧美的主流媒体三缄其口,还不如英国王室和美国总统和好莱坞明星噱头大。连阿拉伯报纸都没有大肆报道,只是说天象诡异。除了些个人账号说了些阴谋论的话以外,这个诡异的天象就像是被众人无视了一样。
看来各国都心照不宣。
“昨天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不那么做,莱拉可能会有危险。因为有那种血的人,不可以进沙漠的。”哈桑说。“进去的话,会被当成祭品的。”
“别危言耸听了。”老张眉头皱的死紧,“龙王都不吃童男童女了,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大活人。”
哈桑并没有理会老张的话,自顾自地说:“我答应怀特博士找出来其他拥有古老血脉的人,是为了不让莱拉去。我爷爷去过沙漠,他说去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我爷爷六十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像是背负着很沉重的事情。我叔叔十几年前没听他的话去了沙漠,就再没能回来。我不想让妹妹去。实在不行,我就以身相替。反正我现在也是祭司了。”
这关于祭品的一席话听起来实在是骇人听闻,简直是在侮辱我们科学的世界观。
“怀特博士为什么非要拥有古老血脉的人进沙漠呢?”李元问。
“是啊,而且为什么你们会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老张没好气地说。
但是哈桑三人只是沉默。
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认定这些埃及人有所隐瞒,但是他们的嘴很严,问不出什么。于是我换了个问题。
“你爷爷当年为什么会进沙漠?是和谁一起去的?那西边的沙漠里都有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去沙漠,他一直不肯说。但是他告诫我们,谁也不许再去沙漠。”能不再纠缠怀特博士的话题,哈桑松了口气。“当年我爷爷在你们工地上给法国人工作,后来那个队伍里的人说要去沙漠里,于是我爷爷就去了。”
我一听,寻思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呢。那天在埃及探索学会里,布莱克教授说六十年前他叔叔跟着法国考古队一起去过沙漠里。但是那次好像没有人回来。
难道哈桑的爷爷也在队伍里,并且还全身而退了?
我和李元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无论怀特博士是谁,他需要的不是地址,而是真相。关于那个地方有什么的真相。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他们选择了当祭司,选择了这份责任,难道不应该继续履行下去么?
“为什么?”哈桑问重复着我的问题。他的眼睛依然清澈。“这种诅咒纠缠了我妹妹十二年,现在这里有个解决办法,我为什么不去做?”
我无言以对。难道要质问他李元凭什么要被你们算计么?这要是我妹妹得了病,一个陌生人的血能够救她的话,那人被抽干了做成木乃伊又如何呢?
但是李元毕竟是我朋友,而莱拉不是我妹妹。
这笔账可以慢慢算。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确定。
我问哈桑:“你们是怎么知道谁的血会有用的?”
哈桑说:“我们不知道,所以想要试试你们每个人的血。”
我顿了顿,是我措辞不严谨。于是换了种问法:“你们怎么知道这血是这么用的?那铭文上说的【以汝血为祭】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哈桑依旧是坦荡地用他温润的琥珀色眸子看着我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的话,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六十年前带那些英国人去沙漠里的,就是我爷爷。他带回来了我们家族和古埃及诅咒的秘密。”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这事儿越来越复杂,看来不去见见哈桑的爷爷是不行了。
李元问哈桑:“那你爷爷现在在哪里?”
哈桑拿手指了指天。
我心下一紧,难不成他爷爷已经去世了么。李元也是有点儿意外,我都看到:“不好意思”这个词在他唇边了。可随着哈桑的话,那句抱歉还是滚落回了李元的喉咙里。
哈桑说:“我爷爷住在南边的村子里,要去的话得坐船。”
我在心里暗骂。你爷爷健在你不早说,瞎比划什么。但是的确埃及人有把南边比作上边的习惯,我也没法说什么。
李元问:“那么可以见一下你的爷爷么?我们有问题想问他。”
哈桑警惕地问:“你想知道什么?我已经把知道的告诉你们了。现在各方面也已经找到拥有‘古老血脉’的人,我们没什么可以再帮助你们的了。到时候我们会跟着一起进沙漠,去把事情解决了。”
哈桑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这事情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以的话并不想多介入。
李元说:“我只是想向你爷爷请教一下,作为‘古老的血脉’进到沙漠里会发生什么。又是会被‘谁’当成祭品。”
他直视着那个被套在古埃及祭司壳子里的埃及人:“毕竟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取悦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