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的残骸镀上了月光,颇有些圣洁的味道,可也更是显出些落寞来。
奇怪的是那明月就低垂在头顶上,可面前的黑暗却浓稠得走不进去。月光太吝啬,只肯照亮神庙,身边人的轮廓都恨不能融进夜色里。
白老师感叹般说到:“看来埃及人说的没错,黄道十二宫图记载的竟然是真的。”
说完,他让我们看向月亮周围的星星。
楼时麒咦了一声。“好奇怪。为什么这月亮出来了,但是星星还很亮?”
这一说还真是。一般来讲看星星最好的时候就是新月,因为月色不会太亮。可现在这弦月分明亮得过分,漫天星辰也没被夺了多少光彩。
这会儿李元搭话了:“你们看月亮紧西南边那儿还有颗星星。就在井宿里,大犬座前头那儿。本来应该是天狼星的位置。”
我对星座没啥研究,这会儿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就仰着脑袋满天瞎找。
白老师倒是立刻就听明白李元说的是什么了,他说:“这会不会是天狼星β?好像群星里受这个满月影响的就只有天狼星了。”
我下意识地问:“天狼星还分β和α哪?”
我只知道天狼星是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而且在古埃及非常重要。古埃及的历法和尼罗河的涨落也都是参考了天狼星的轨迹,而且伊西斯女神和天狼星也有一段传说。现在天狼星暗了下来,反而是那群星亮的不像话,能和明月争辉。
李元给我解释:“天狼星α是很典型的蓝矮星,虽然比不过月亮,但也足够明亮,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看到它。但是天狼星β是白矮星,一般是肉眼不可见的。而且在双星系统的环绕运行轨道里,基本上天狼星β会被α的光盖过去,从而基本不可能被人看到。”
他这会儿倒是成了做天文研究的李元了。还挺有专业素养。
可这就奇了怪了。竟然最亮的天狼星α看不着了,反而是一直被它压在光芒下的天狼星β冒了出来。
“难不成天狼星β就是黄道十二宫里的那颗旬星?”李元不确定的问。
“所以古埃及人就是看到了这个天象,并且把这个规律记录在了神庙顶上?”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古埃及的星表是为了逝者重回人间而作为指引的,怎么可能选择一颗飘忽不定的星星作为旬星呢?那就相当于直接给人送走了不打算接回来。
李元沉吟片刻:“我现在在想,为什么布鲁斯会提到这颗‘黯淡的星星’。刚刚我并没有发现天狼星不见了。”
白老师持相同意见:“在刚刚那个情况里,不排除他是为了安抚卡尔等人才这么说的。”
是啊,现在天象是一回事儿,但那是天文学家的活儿。这天象到底和古埃及祭司流传下来的诅咒又有什么联系,才是重点。
卡尔等人这会儿才从地底下钻出来,也不知道这期间在下面干了些什么。他们在布鲁斯的指点下见了那天狼星的影子星星后,一时间气氛就从对峙变成了另一种紧绷感。
众人看着这化不开的黑暗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哈桑等人一马当先地朝着裹在月光里的神庙去了。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哈桑说:“煜,去神庙吧。”
我在黑暗里看了看孟维清的方向,他从地下上来以后就一直沉默着。哈桑他们化进了浓墨般的夜色里,摩根和卡尔等人都有些踌躇。
孟维清这时候说:“走吧。”
他没搭理卡尔摩根等人,径自走在头里。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几个跟好了老白,注意脚下。”
孟维清说的就好像在这一视同仁的黑暗里,我们看不见,就白老师看得见似的。
白老师拍怕我的肩膀,跟了上去。
这条路和哈桑他们带我走的不同。路更平整一些,也离神庙更近一些。
等到了神庙残骸那里,贺荣川眼尖,先看见了我们。他上来第一句就说:“王同志回来啦。”
我说:“托贺兄福。”
这时候夏商周过来也过来了,她帮我紧了紧外套领口,说:“没事儿就好。”
我朝她笑了笑,就听孟维清问:“刚刚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还说呢。”姜灿的声音传来,“你们说走就都走了,我们在这儿啥也不知道,只能跟着这帮人瞎转。而且也邪性,没一会儿就一点亮都没了。打手电也没用,两眼一摸黑的。结果突然间那个月亮就升起来了,然后这个神庙就变得怪怪的。”
我四下看了一圈,大概明白姜灿说的怪怪的是什么意思了。刚刚进来我光顾着跟他们说话了,没留意神庙本身。现在一看只觉得怪怪的真的是个很温和的形容。
这座早已破败不堪的神庙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那颓然散落的石料竟然回到了柱子上,颜色也从灰败变得鲜艳。整个建筑感觉就在眼前重新建成了一次。
这简直就是历史在眼前浮现historyinthemaking。
倒不是说我见识过完整的古埃及神庙。但是要是有这么座保存完好的,那我估计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摸那刻满彩绘的石砖墙。就在我都感受到墙体的凉意已经要接触到掌心,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先别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进了一双漆黑的,映着星光的眼睛。
李元摇摇头。
我回过神,扭头看向那面无声地在召唤我的墙。
那上面浮着精巧绝伦的壁画,通篇在描绘图特摩斯三世时期的一次太阳神祭典。
刚刚那种感觉很熟悉,在卡尔纳克神庙的多柱大厅里,我有两次也一无所觉地沉浸到了奇怪的场景里。这还是没碰到壁画,就已经开始迷瞪了。要不是李元拉住了我,那一下儿摸下去,可能今天就得直接淹死在这儿了。
我对李元道了谢,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那天在卡尔纳克神庙,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
李元的眼神也不闪躲:“这里的感觉和那天有点儿像。咱先别碰这些东西,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果然,那天李元摸到石柱以后其实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为什么他能够自行离开那根柱子?难不成这家伙在古埃及小剧场里还能点播是怎么着。
按下这些疑惑不提,我点点头,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说实话我确实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溺进某个片段里。
于是我想缩回手,这才发现手腕还被李元抓着。这双手刚刚可是捏碎了一个外国壮汉的骨头,现在捏得这么紧却没有让我感觉到疼。
我这才发觉他的状态不太对。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有些颤抖,像是在承受什么痛苦一样。
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李元。他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松开了。
李元的手很冷,而且脸色苍白。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竟然发现在这寒夜里,他鼻尖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虽然埃及在非洲,但是沙漠夜晚的温度可是很低的。冻得直打哆嗦还能理解,可出汗?我心说这小子是连老天爷的瓷儿都要碰一碰么。
刚想调侃李元,却瞥见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一轮鼓囊囊的月亮。
不知何时,原本敷衍地挂在帝王谷上的半截月亮已经悄然从云层里脱身而出。竟是一轮满月。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李铮姑姑说过,满月是尹家人那个诡异的转化开始的时候。
可今天是腊月初九,按常理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满月的。这倒是证实了哈桑说的那个【诅咒】。不过接下来真的将会有连续七天的满月么?
我再看向李元。他神色不变,但是能看到眉间细微的纹路。
难道这个常理之外的满月也会加速转化么?这圆月恨不得就怼在李元脑袋上,虽然他表情平静,可我不免有些担心。
“你还好吧?”我小声问他。
李元勉力朝我笑笑。
“你知道了啊。其实没大事儿,我都习惯了。而且这毕竟不是真的满月,放心好啦。”
虽然他看上去还挺放松的,但是身体的反应不会说谎。这转化一定让他很疼。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好换个话题:“你觉得哈桑叫咱们来,是演的哪出儿啊?”
李元看向往神庙紧里头走的祭司们,说:“既然这个满月和星象都是自然规律外的,神庙还能复原,我怀疑和磁场有些关系。他们不是说今天这六十年一遇的天象会指引咱们找到古埃及的宝藏么?接下来就要看是怎么个指引法儿了。”
这时候嘈杂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随后而来的联合国队员们无不被这场景震撼。
在一片惊叹中,亚诺喜气洋洋的声音尤为突出。“这些壁画好像真的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完整的神庙,真是不虚此行。这趟就算是找不到宝藏,我也不觉得亏啦。”
杰奎琳明显也被吸引住了,可是碍于卡尔等人在场,只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睁大眼睛四处瞧。
“现在这才是【全知神庙】。”哈桑的声音突然传来,“这座祭庙和地下的神庙连在一起,在祭祀后的月光下,就会显出【全知神庙】的力量”。
哈桑站在神庙的西边,身后就是帝王谷的山脉和低垂的月亮。那月亮沉重地压在他头顶上,让他整个人沐浴着圣光。这么看倒是和孔苏的形象有点儿接近了。
提到孔苏,古埃及的这个月神只有在满月才可以发挥全部的力量。难道指的就是这个时候么?所以只有在满月下,这座神庙才可以被称为全知神庙?或者说,发挥全知神庙的职能?
莱拉站在哈桑身边,她手臂上的纹身也镀了一层月色。
我注意到,在明亮的月光下,这对兄妹的影子并没有被投射到地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月亮啊。
不过在不合时宜的满月光辉下,这神庙倒是真的担得起【全知神庙】的名号。圣洁,不染纤尘。在这个环境里,就连接连找茬儿的卡尔都没再横插一杠子。
那轮圆月矫揉造作地移步到了神庙上方。随着整个神庙四处都被笼罩在月光下,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好像这座神庙是有生命的。周遭浓雾般的月光,就是它在呼吸了。
我们站在神庙里,随着它身体的起伏,看到了那场祭祀或者说庆典。
图特摩斯三世拨开月光,踩着鼓声走了进来。他来的方向就是刚刚哈桑祭祀的神庙。
图特摩斯三世是作为祭司来的。
他手捧金子做的神龛,上面的东西被粘稠的月光缠绕着,看不真切。他身后跟着祭司们,有的假扮神明,但也只是沉默地走着。可是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是法老了,不然不可能能在帝王谷兴建他的神庙。
那到底是什么,让法老恢复祭司身份,只为完成这个庆典呢?
记载里,图特摩斯三世也积极地推动神权和王权合一。他和埃及最早的统治者们,金字塔时期那批,有同样的强调太阳神的理念。
可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壁画里的那场太阳神祭典啊。
这种感觉很玄妙。整个神庙就像是回音壁,我站在现代,收到了几千年前的信息。
图特摩斯三世和他的祭司们站在神庙的尽头,哈桑等人的身影和古埃及最强盛的王朝剪影合在了一起。
和普通神庙不同,【全知神庙】的最西端并没有立着绘满壁画的墙,而是一览无余地看着帝王谷。
法老的陵寝倒像是这座神庙的西墙一样。
吟诵声传来:
“当红色的沙漠齐声赞颂
当橙色的公牛消失在寒冬
当白色的目光尽映远方的面孔
当黑色的群星挂满天穹
陌生的人从远方来,
觊觎沙漠的宝藏。
用祭司的鲜血唤醒满月,
月光会照亮去处。”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神明在被月光复原的祭坛上,头顶月亮。
墙上的壁画也随着吟诵流动起来了一样。
在月光下,壁画上曾经被忽略的光影和线条显现了出来。无边的沙漠里,有片绿洲,其间还矗立着一座闪着光晕的洁白建筑。
那是我们此行的终点。</br>